三月二十八,舜英获冯太后首肯,即将领兵跨长流川出征。
然而此时,好巧不巧传来线报,扬澜湖水师和明光城驻军都开始有调兵动向,虽未主动出击丶却也应敌防守,使渝安水师在浔阴一带裹足不前,崔玄仁精兵未能攻下明光。
得此间隙,冯姮即刻邀请驻守河州洪昌的褚秋水与褚舜瑶来阊江「小住」,让舜英与家人「团聚」之后再赴前线。
于是元旭提议,越是战时越需安定民心,不若快去快回,先去燮陵春祭。
细雨蒙蒙如丝如织,引驾仪仗丶侍卫丶宫人丶太常寺丶太仆寺诸官前呼后拥着驷马宝盖轺车,从官道缓缓驶入燮陵城。褚太后着全素礼袍丶戴秘银面具,端坐于轺车正中。
他们身后有一架略小的轺车,坐着同来祭祀的郑锦珠丶元承徽和穆阐。
刺史府虽早已清场,轺车行过燮陵城各大主街时,依然有人从院墙后的高楼伸出头,挨挨挤挤看向车上女子,不时爆发出一阵欢呼:「褚天女!」
「就算你成了王后,他们也习惯叫你天女」,元旭抬头看向热闹欢笑的民众,唇角微微翘起,「他们永远记得,十三年前有一位姓褚的女子和平招降虎威旧部,又带领虎威旧部治理四州十郡瘟疫丶救了燮陵城,最后手持定光剑为民请命。」
舜英唇角扬起苦笑,轻声道:「招安虎威旧部,我从不觉得那是什么佳话。」
又有几个眼尖的,瞥见与舜英同车的元旭,又继续欢呼:「平南侯!」
寒食节已过去大半月,民间祭扫祖坟早已结束,因战事扣人心弦丶春祭拖了近半月,终于在龙首山郑氏王陵顺利举行。祭扫过郑氏王陵,元旭本想扶她回去休息,她却信步走向隔壁另一座陵园。
陵园最靠近阳光丶最高的位置,有一座坟墓格外醒目。深青松柏团团簇簇,大丛浓烈如血的红丶宝石般镶嵌在青青坟冢中,仔细看去丶无数彼岸花在碑前坟头堆成海洋。
「沪国最后一任太尉,虎威大将军郭越之墓。」元旭轻声解释。
舜英笑了笑,没说话,遥遥望了一眼郭越的墓碑,吩咐褚钧良去找一辆平稳些的安车,再去城里最大的酒肆买三车上好女儿红,直接送到位于丹河谷南端的忠烈墓园。
三百三十四座坟墓悄寂无声,舜英先领元旭到郭洋墓碑前,揭开泥封将酒倒在地上。她很慢丶每一次动作都像耗尽全身力气,但她仍坚持将坛中酒倒完。
「抱歉,隔这么久才来看你们」,她点燃线香,插在坟前泥地上,「阿旭,他们为了沪南不再经受战火,以另一种方式成全了大义。」
然后,他们一起走向旁边墓碑,每走到一个墓碑,她都捧起酒坛慢慢浇洒于地。后来走得腿上没有力气,元旭就一遍遍往返取来酒坛,再揭开泥封递到她手里。
他们终于祭奠完整个陵园,一起站在郭洋墓碑前,舜英看着元旭,眼里闪过一丝疲惫:「阿旭,事已至此丶我没什么可说的,这件事你要替我做好。其他翊人可以骂他们恨他们,唯独我们不可以。」
元旭笑着点点头:「记住了,每年都要最好的女儿红。」
他又问:「就是因为他们,你才一定要回来?」
「有他们,还有其他很多人」,舜英眼神逐渐迷蒙,「活着的时候不算亲近,会争吵会打架会看互相不顺眼,可他们死了。他们一死,好像突然就活在了我身上。」
元旭伸出手,轻轻擦拭墓碑边缘,出乎意料的干净。他微微诧异,放眼望去才发现,三百多座坟茔全都干干净净,没有青苔丶没有荒草,黄土一年一层丶将坟墓累得又厚又高,显然是每年都有人来打扫。
他眸光慢慢飘远,感慨万千:「百姓即家国,还是当年阿姊教我的。」
舜英苍白的脸上浮起笑容:「我们再去重游一遍故地,如何?」
南翊迁都后,龙兴楼改回旧称「天风楼」,却依然无人修缮,朽颓得更厉害。
顺着陈旧朽烂的楼梯拾级而上,一步步走到高楼边缘。疾风鼓荡着二人素衣素袍。
舜英抬手指向北方:「阿旭,看到了吗?」
元旭顺着她指引看去:淮水以南,荣国与北翊兵临城下,阊江朝廷却犹自内斗不休,重文抑武致使六军不发;遥远的宛平,三郡二州与龙骧军正拼死守护边墙,他们的仓廪已颗粒不剩,北宛狼骑气势汹汹。
他目光越来越远,悠悠叹息:「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舜英又看向脚下车水马龙的街市:「阿旭,曾经的沪国也以为长流川天险,无可跨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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