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江与宛陵隔了笠泽,这点距离不到半天水师就能过来」,元旭注视着寥廓的五百里笠泽,「阿姊,咱们这帮散兵游勇,打下平江,半天够吗?」
舜英望向浩淼烟波,笑着反问:「我想去阊江,为何要攻打平江?」
元旭有些惊诧:「你可别说早跟周士承合谋好了。」
舜英摇摇头:「没有,我让他们去淮水和长济渠支援了。」
元旭惊得险些从马背跌落:「我一路都盯着你,侍卫宫人将你围得水泄不通,你何时给周士承传的信?」
舜英抬起千里镜,专注看着湖面,漫不经心道:「你又不是不用睡觉,你宅子那些女使早被我的人换了。」
「苏衣和苏裳?我一猜准是她们」,元旭恍然大悟,懊恼地叹了口气,又有些担忧,「他们那么好调动?你人不到他们也认?就不怕信笺造假?」
舜英笑了笑:「他们都知道苏衣和苏裳是我的人,光信笺肯定不够,还有两样东西……两样谁都想不到的东西。」
元旭讶然:「比虎符还有用?」
「虎符只是个信物,要紧的是信物后面的人」,舜英不再绕弯子,娓娓叙说,「我还让她们带去我的王后玺绶和钤印……来了。」
元旭顺着她目光看去,只见白茫茫的水面显出几个黑点,黑点越来越多丶越来越大,逐渐显出真身——楼船,他忙抬起千里镜极目远望。
透过千里镜圆圆的视野,船行渐近,十几艘楼船拱卫着正中主舰,旌旗招展。主舰船头三个熟悉身影迎风站立丶渊渟岳峙——苏裳丶褚秋水丶褚舜瑶。她们身后,数千名军士严阵以待,衣襟上沾满血迹,正是褚氏部曲。
「所以褚氏部曲前些天走那么慢,冯太后召司南侯母女上京,不过是给他们半道设伏救人创造时机」,元旭沉默片刻,叹了口气,真诚地提议,「阿姊,这傀儡国君,我不当了成不?」
觑着她脸色,元旭又递给她一个满满的水袋,小心翼翼地说:「我先前得罪你那么多,就怕你哪天不开心,真把我脑袋拧下来。」
「晚了,咱们没得选」,舜英接过水袋一饮而尽,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凉飕飕地说,「阿旭,兵谏不是请客吃饭,几十万大军也不是我说了算。玺绶和钤印能调动水师,不是因为我本人有多厉害,是他们一直在等那个合适的人去调动他们。」
她蓦然转头,深深盯向元旭,目光陡然锐利:「三军苦内斗和冯氏久矣,若这次阊江朝廷不能拥立一位服众的国君,周士承和陆斐即刻会将承贇接进阊江,承贇肯定比我更想要你的脑袋。」
元旭害怕地咽了口唾沫,说话都不利索:「那……那好吧……我听你的。」
想了想又问:「为什么非得是我,不能是你?」
第202章船头变幻大王旗
舜英眼神带着探究,一寸寸扫过他每一处轻微表情,徐徐道:
「因为大翊国祚姓元,按照律法,摄政太后须有先王遗诏授权,否则最多在形势危急时垂帘听政丶不可能临朝称制。无法临朝称制,便不能令出一门丶政出一地,这在太平时节无伤大雅,可若时局混乱,后果嘛……」
她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后果已真真切切摆在所有人眼前。
元旭无言以对,默默垂首,若有所思攥紧宽大的衣袖。
许久,幽幽长叹:「若承禕还活着就好了。」
舜英唇边掠过一缕苦笑,移开目光盯向越来越近的楼船:「上船吧,我答应过周士承和陆斐,还他们一个爱兵如子的国君。」
。
一行人踏上主舰甲板,走进一间窗明几净的舱室。
木地板纤尘不染,空廓整洁而雅致,屋中支着一尊红泥小炉,炉底燃着火苗像黄里透红的薄纱。舔舐着陶罐底部,清澈滚水不断翻沸着气泡,咕噜咕噜温着白瓷薄胎的酒瓶。
炉火前有一人席地而坐,清俊眉眼写满闲适淡泊。
元旭倏然睁大双眼,失声惊呼:「九叔?」
那人正是致仕之后,消失大半年的元璟。
「阿旭,好久不见,喝点青梅酒」,元璟笑吟吟拿出两个酒杯,斟满之后将其中一杯递到对面,「六年前你忧国忧民,问我阊江朝廷何去何从,如今局势已明朗,前路即将分明。」
元旭在红泥炉对面坐下,收起想骂人的憋屈,端起酒一饮而尽:「每次政变都有你,冯太后怎不专门派人看住你?」
「你是不是忘了,阿英的轻身功夫还是我教的,她手下那些废物,也想看住我?」元璟挑了挑眉,闲闲道,「何况我又没做什么奔走勾连之事,无非是去飞花楼喝喝酒,去农户家中手谈几局,去深山打打猎,再去凰羽寺与大祭司清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