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攥紧拳头,手背青筋暴凸,竭力压制怒火,从齿缝挤出几个低沉的字:「让他滚!」
来送礼的小黄门是个机灵的,可惜太机灵了,赶紧压低声音道:「娘娘若是这些都看不上,赶明儿王上办一场诗酒会,邀请些出身高贵文武双全的……」
「有病得治!」舜英忍无可忍打断他,霍然站起指向院门,「小小年纪,成天脑子里都在想什么?」
元璟正过来找她,一见这诡异场景,差点一个趔趄跌倒,赶紧吩咐小黄门将小白脸打包带走,又命人净水泼地丶扇风薰香。他看着袅袅升起的驱邪降真香,心念一动:「听你说在荣国学了不少手艺,做一个给我?」
舜英想了半天,取出锦缎丶剪刀丶银丝丶彩线,准备做香囊。拿出纸笔绘花样子的时候,她决定先做两个,给元璟的那个绣桐花,另一个嘛……蝴蝶。
绘完花样子已是亥末,她终于又困又累。回卧房时,闻到一股熟悉的甘甜木香,她特意吩咐的——龙涎香。
这晚,她紧紧抱着一个玉枕,睡得格外香甜。
。
又一年五月初十。
宛平城已断粮七天。
树皮丶草根丶湿土中的蚯蚓丶树上的知了……所有能吃的东西,全被饥不择食的士兵吞进腹中,甚至开始有人去挖观音土。
城中到处是饿得直不起腰的士兵丶浮肿的饿殍,若非翊军一向纪律严明,早就开始人相食。瘦骨嶙峋的军马一旦饿死倒下,不到一个时辰就进了将士空荡荡的胃腹。
从城西望楼看去,浩浩荡荡北宛骑兵望不到尽头,慕容飞丶赫连鹜丶拓跋宇……所有他们熟悉的大将赫然在列,率铁甲精兵走在队列中央的,眇目丶独臂却更添凶恶狠戾,正是北宛狼主冯栩。
投石器裹满稻草秸秆,浸满火油,点燃后飞投入城池。坠地刹那,炸开漫天储瓦颓垣,「轰」地腾起一股又一股烈焰,熊熊大火很快连缀成片,整个宛平都陷在泱泱火海之中。
大火炙烤得后背生疼,热汗滚滚。苻洵抬手抹了一把脸,满是焦灰丶鬓发蓬乱,但他顾不上这些。谢朗跟他一起,竭尽全力将床弩转动方向,填装重箭,转动绞轴……
眼前一阵黑一阵白,苻洵晃了晃脑袋,让自己视野更清晰些,瞄准丶松手……
骑乘马背上寄吃的慕容飞被洞穿胸口,往后带飞两三丈丶跌下马背。
再次填装丶转动丶瞄准丶松手……
赫连鹜倒退着飞出。
第三箭偏了些,擦着拓跋宇的肩膀飞过。他苦笑着摇摇头,继续装填重箭。他突然很想试试,这重箭能否穿透冯栩那满身铁甲。
身上不知中了*多少箭,不在要害丶他懒得管。肠胃空荡荡的,像被烈火灼烧过丶又被钝刀一点点剜刮,现在却已经感觉不到饿,只是头晕眼花恶心。
他手抖得厉害,怎么都握不紧重箭。
能挽三百斤强弓的膂力,如今却连一支箭都捡不起。
他颤抖着举起水袋,张嘴倒下,一部分流进口中丶像极桂花酿的甘醇,另一部分水泼到脸上,沁凉清爽丶令他精神一振。他扯动嘴角笑了笑,双手捧起那支箭,将尾部扣在主弓上。
迎面飞来一支箭,他躲避不及,眼睁睁看它钉入小腿。双腿本就打着颤,这下更站立不稳,他被那力量带得后退两步。
又一箭,擦着面颊飞过,火辣辣地疼,他忽然想起她笑吟吟捏自己脸颊的模样。
真想再看看那笑靥。
天旋地转丶仰面倒下之前,他无不遗憾地想。
一双强壮有力的手臂接住了他,是元承贇,眼里关着波涛汹涌丶定定注视着他:「撑住!你一个荣国将军,死在宛平城头,算什么?」
苻洵略带讶异笑了,哑声断断续续问:「陛下何时班师?」
元承贇看向城下,北宛骑兵如滚滚洪流:「撑住,援军和粮草快到了。」
苻洵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元承贇低头凝视他许久,眼圈有些红:「大哥的死,其实我跟娘早就不恨你了。谢谢你将大哥安葬……撑住,咱们还要一起踏平柘枝城……」
他再说什么,苻洵已听不到了,耳畔萦绕着,是那晚白鹭台的歌声——「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苻洵用尽最后力气,将那枚蝴蝶祥云锁攥在手心,笑着看向天空,轻声说:「没事,我们都尽力了。」
「不要难过,不要责怪自己。」
「我不配,忘了我……」
远处响起三声号角,战鼓如雷丶战马嘶鸣,各种轰鸣声连成一片,像潮水在耳边翻滚。揽住他的元承贇突然精神大震,使劲推搡着他,全身因激动而颤抖,竟喜极而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