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之问微微叹了口气,自嘲道:“能活着交接,已经是本官的大幸了。”“你回去告诉王爷,老夫会上书告老还乡,此后不再参与朝廷大事,答应过他的事情,老夫都会做到,也请他别忘了当年的承诺。”苏凤章点头应允:“这些话我会一一传给王爷。”方之问对他也是放心,睁开眼睛看了看他,倒是笑了起来:“老了老了,跟你是不能比了,曾几何时,老夫也想过要做出一番事业来,谁知道到底是蹉跎了。”“青州一地,人人都夸赞大人爱民如子。”苏凤章如此说道。方之问却笑道:“本官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说完,他停顿了一下,到底是有些不忍心:“苏大人,看在这份香火情的份上,可以的话,以后还请你看顾一下玉妃。”“老夫不担心九皇子,他毕竟是秦家的儿子,也是一国太子。”“却担心玉妃这丫头,她从小心思多,比她哥哥聪慧不少,可聪明的姑娘才命运多舛。”“当年她执意入宫,走到今日这地步,老夫心中也有几分悔意,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可吃,从今往后,她的事情老夫也无能为力了。”苏凤章对此早有猜测,玉妃能够异军突起,凭借的不可能只是美色。但是他并未直接答应,只是说道:“方大人,玉妃娘娘是太子生母,只要她自己没有犯下滔天罪行,没有人可以为难她。”听了这话,方之问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半晌,他忽然说了一句:“之前诚亲王远道而来,亲自登门致歉秀才童生,本官还以为他不过是假借此事,实则前来接管暗卫。”“没想到啊没想到,本官竟是猜错了。”“今日之前,本官怎么样也不会想到,荣亲王竟是舍弃了皇室,将暗卫交到你的手中。”“难道他就不怕大权旁落,将来导致秦家皇室凋零吗?”“或者说,他知道另一支暗卫在谁的手中,不怕你做出逆上叛乱之举?”苏凤章眯了迷眼睛,这话就有几分挑拨的意思了,乍一听他似乎只接过了苦差事,若是做的不好的话就会被收拾。甚至,这个方之问在暗示另一支暗卫就在诚亲王的手中!果然,能够掌控一支暗卫多年,还能够安安稳稳活下来的人,绝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无害,方才的一切不过是错觉而已。苏凤章笑了起来,点头说道:“多谢方大人提醒,苏某倒是觉得日日夜夜有人盯着也不错,免得时间久了就忘了一颗初心。”方之问笑道:“苏大人能这么想就好,老夫也能放心了。”两人对视一笑,又成了一对相互谦让的长辈晚辈,光是看这笑容的话倒像是一脉相承。这边苏凤章接手的还算顺利,另一头云骞却是大皱眉头。他亲手拧了帕子放在荣亲王额头,自从云州回来之后,荣亲王的身体就越发不大好了,一个月里头倒是大半个月都卧床不起,比宫里头的皇帝还远远不如。“阿乐,将那东西放到苏凤章手中,你真的能放下心吗?”荣亲王笑了一声,反问道:“怎么,你还是不看好他?”云骞摇了摇头,说:“实际上我很喜欢他,觉得是个可造之材,但年轻人,心思未定,谁知道将来会不会走偏了路?”“若有那一日,像他这般聪明绝顶之人,手中还有利刃可用,对于大周,对于皇室,恐怕都是灭顶之灾。”荣亲王却笑起来:“你放心,不会有那一日的。”云骞的脸色一顿,追问道:“难道传言之中太祖皇帝留下的另一支暗卫是真的?”“若是如此的话,我倒是能够放心一些,有人时时刻刻盯着他,想必苏凤章就算胆大包天,也不敢真的为所欲为。”荣亲王并未回答这句话,只是说道:“不如我们就看看,我看好的这个苏凤章到底能不能记得今日的诺言,将来到底是国之栋梁,还是膏盲之疾。”云骞听了这话反倒是皱了眉头:“阿乐,你以前不是这般冒进之人。”这般冒险到毫无把握,甚至带着几分赌性的事情,可不像是荣亲王会做的。荣亲王却说道:“左右我都快死了,为什么不去赌一把,赌赢了,我也算对得起大周,赌输了,反正我也是看不到那一日了,不过是坟头多几句唾骂罢了。”云骞听了更是眉头大皱,但看着荣亲王脸色憔悴的模样,只是说了一句:“罢了,我会帮你看着他,规劝他,不让他肆意妄为。”传位“什么时辰了?”垂垂老矣的声音穿透青色的帐纱,带着几分有气无力。一直守在床边的李公公却不敢大意,立刻禀告:“陛下,已经寅时了。”床上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罢了,服侍朕起来。”李公公心头一惊,连忙劝道:“陛下,不如再歇一会儿?您身体不好,今日传位大典又劳累的很,王爷说您不去也是可以的。”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冷了下来:“李德英,朕还是这大周的皇帝!”李公公立马跪倒下来,磕头认错:“陛下息怒,是奴才多嘴了。”皇帝冷哼道:“朕是一国之君,既然是传位大典,若是朕不出面,小九这皇位岂不是名不正言不顺,将来被许多人说道质疑?”李公公擦了额头的冷汗,道:“陛下,王爷也是担心你的身体撑不住,这才体谅陛下。”皇帝冷笑道:“朕看她是故意为之,让小九背上一个得位不正的名头,将来才好……”李公公额头贴着冰冷的地砖,不敢多看皇帝一眼。皇帝已经自己坐了起来,虽然脸色蜡黄,这会儿倒是多了几分精神气,不再像平时只能气息奄奄的躺在屋子里头。扫了一眼陪伴自己多年的太监,皇帝的声音柔和了一些:“这是大周的大事,朕不出面,难道满朝文武不会心中生疑吗?”李公公下意识的回答:“诸位大人不会……”说到一半,李公公便知道自己说错话了。果然,下一刻皇帝的声音冰冷无比:“是啊,如今老五把持朝政,谁敢多说一句。”“徐思远呢,难道他也无话可说吗?”李公公心中又是咯噔一下,但还是硬着头皮回答:“陛下您忘了,徐尚书私自挪用国库巨款,罪证确凿,已经被免职了。”在苏凤章离开京城一个月之后,徐尚书终于忍不住动手,他只提防着苏凤章留下的人手,动作小心翼翼,却没想到诚亲王一直盯着他。徐尚书虽然是成了精的狐狸,却也挡不住诚亲王的手段,被抓了一个罪证确凿。虽说最后陛下求情,从轻发落,徐尚书留下一条性命来,但徐家满门都被迫离开官场,徐尚书一生的清名毁之一旦,可谓是败得彻底。没有了好名声,那些投靠而来的南方士子也纷纷散落,不成气候。那件事最后并未牵扯到养病中的徐贵妃和四皇子留下的两位皇孙身上,可徐家大厦倾倒,谁都看透徐贵妃一脉连最后的依仗都失去了。反倒是诚亲王因为留下徐家的性命,名声倒是更好了一些,竟有人夸他豁达大度。皇帝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差了,他眼底昏沉沉的看不出情绪,最后冷笑道:“是啊,朕差点忘了,老四留下的人也早就散了。”李公公不敢插话,心中却觉得这事儿并无不好,毕竟若是大皇子,四皇子留下的人还在,加上如今诚亲王和太子的人,大周朝廷岂不是乱糟糟的。皇帝却没有这份心思,冷冷说道:“这些年朕倒是没看出来,这老五还能有这番本事。”“也许不是老五,是云家……”“当年,朕不该留下云家的。”李公公再一次趴在地上,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哑巴。半晌,皇帝有摇头说道:“可现在却不成了,没有云家,谁来帮朕看顾小九呢,玉妃不过是个弱女子,方家也早就不在了。”蓦然,他想到一人,皱眉问道:“你说说看,朕急召方之问进京,他为何不来,反倒是屡次辞官,朕不信他真的无心。”李公公苦着脸回答:“陛下,奴才不过是个太监,才疏学浅哪里能知道大人们的心思。”皇帝似乎也不指望他的回答,喃喃自语道:“也许他是怕,怕落到跟方明思一般的下场。”李公公身体都颤抖了一下,这些年来,皇帝从未提起过这个名字,这个名字对于陛下,对于荣亲王,对于云骞大人而言都是一个禁忌。即使陛下对玉妃宠爱有加,但李公公心底却是知道,方明思那件事是不能碰的。冰冷在宫殿之中蔓延,不知道过了多久,外头都有些蒙蒙发亮了,皇帝才催促道:“扶朕起来参加登基大典。”李公公不敢再劝,只得扶着皇帝起来收拾打扮。十斤多重的皇冠带在头上,似乎要把皇帝的脖子都压断了,李公公一个人都搀扶不住,最后只得喊了一个身强体壮的太监进来帮忙。在皇帝坐着轿子赶到大殿的时候,登基仪式还未开始,诚亲王脸上却并无意外,显然早就知道皇帝会亲自过来这事儿。皇帝被扶着走出来,扫了一眼在场的人,脸色又是一沉。站在诚亲王身后的便是熙郡王何隽,而再往后便能看到苏凤章,够资格来参加这新帝登基大典的文武百官,这三人便是最年轻的。诚亲王长身玉立,熙郡王文武双全,而苏凤章更是才貌兼备,在宫变之后,皇帝耳边便隐隐约约只听到传颂的声音。但正因为他们的出色,才让皇帝一次次的认识到,朝廷已经不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的目光落到了苏凤章身上,心中冷笑不已,怪不得苏凤章形容出色,他却总是不大喜欢,此人心机深沉心思狡诈,怕是早就投靠了老五。皇帝找了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