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仔细看,其实更应该是千万缕纤细的丝线,在视角的作用下显得彼此纵横交错。
这里在晾晒的,实际是细若针眼的线面。
皮肤深褐的老汉从角落幽幽溜出,既不敢直视又时不时偷瞄,抓着耳朵不敢迈大步伐地靠近我们:“还是……被发现了。”
“哎呀,就是对的。欸?到底对的是不对,还是不对是对的?”
黍轻扯我的袖口低声说:“那个…我其实一开始就一直觉得…有点…丢人……”
“对不起……”
老汉慌忙冲着我们摇手:“哎都怪我,听见了声音就想着出去看看,看见你们…那么亲密,就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哎当时怎么就没在燕子出国前…哎……”
“我觉得好像他更丢人点。”我捂着嘴靠向黍。
黍泄气地垂下头:“我被人看见才丢人……”
“塞林母,你还惦记人海燕是吧!”震声之际另一位大娘从窗台直接翻身出来,随手抄起身边的擀面杖就是追着老汉猛攻,一人跑一人追,绕着院子追逐起来。
我们无奈地看着两人:“还是他更丢人一点。”
能说是风尘仆仆,晾架上的“线缕”都因他们卷起的空气流动而飘动起来,两人就这么一遍又一遍穿梭于这些网旗之间。
但或许是因为年纪,大娘的脚步逐渐慢了下来,步态不稳,我和黍都想上去搀扶,未曾想是前面逃亡的老汉转身,将他的老伴扶向院内的竹椅。
气喘吁吁的大娘不甘地摇开对方,自己扶着墙晃悠悠地摊在竹椅上,老汉没有因为对方赌气而变得失落,而是欢笑着小跑取来水杯放在椅边的竹桌上。
“感情真好,”我走向他们,“那为什么你又会念念不忘过去的人呢?”
老汉挠了挠脸:“也不是念念不忘啦,就是单纯……会想起以前美好的日子。”
“你!”大娘一拍扶手。
“也不是因为海燕啦,只是那段时间确实很开心啊。”
老汉无力的辩解只让对方更加生气,涨红着脸瞪圆眼睛盯着满脸无辜的男人。
这位高龄的男人即使活了这么多年,似乎也还是不会反过来理解对方真正在意的关注点,因而说多错多,配上性格火爆老伴,产生争吵应该也是家常便饭。
我用手指撑起下巴:“大娘现在在意的应该是你好像把现在的生活说得一无是处,自己也像是连带着被羞辱了。”
“嗨呀你早说嘛,”老汉对着老伴前倾身子,“谢谢你一直陪着我哈,不然已经这么苦的日子就要更苦了。”
对方放松了点坐姿:“这还差不多……”
好在老汉只是不擅长表达,并没有老年男人常见的固执,能适当放低身段,我才能接着思考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开。
“你说现在的日子苦,”我组织着语言,“我很想了解一下你们的生活,方便说说吗?”
老汉双手一摊:“苦就是很苦啊,还有什么?”
“嗨你真的说不出两句好话出来,”大娘嫌弃地对老汉摆手,“小年轻你既然想知道,那就别怪我说话像抱怨啊。你看见这一院子的线面没有,全卖出去也赚不到多少钱,以前说要搞什么手艺保护,结果屁用没有,后来脑子想明白帮我们找销路,才算是让生活轻松一点。”
她又翻起袖子指着大拇指下红肿的大鱼际肌:“可这真的是个体力活,又要揉又要搓还要拉要扛的,天没亮就要开始做,才能在天黑前晒好第一次。要是哪天突然下雨,就都白搭了,前几年有次连着十多天的阴雨,我们家就连着一点收入没有……”
大娘说着语气逐渐激动,反应慢如老汉也看出了情况的不对,半蹲着安慰对方:“是苦是苦,所以幸好有你我才没那么累啊。”
“还不是因为你那么没用!”眼角带泪的大娘突然爆发出强烈的情绪,“你只会这点破手艺!你只会害我受苦!你只会——”
积怨,自痛苦生活里积攒的所有怨念都在此刻冲向我们。
但有人为愣在原地的我们阻隔了全部,是黍,一直沉默的她正在对方身后,双手轻捂住发泄积怨的嘴唇,用难以言说的眼神注视着受伤的人。
“你说谎了。”
泪凝成珠,珠聚成河,河从眼角落下,怨划过心尖流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