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bsp;nbsp;nbsp;nbsp;沐云书急喘着气，挥手阻止了急急来查探的小太监。他随手取了件外衣搭上，自榻上走下来，就着月光走到新政殿的外室来。时逢朗月当空，格窗半开，一室银光铺撒，照得屋内熠熠生辉。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熟悉的人影昏沉地半倚着坐在那，燃着红烛批阅奏折。
nbsp;nbsp;nbsp;nbsp;现在他也开始学着那人的习惯，总是坐在对方爱坐的地方，机械地模仿着对方。只愿如同当初所期待的那般，能悄悄走近过去，能有人给小憩的他披一件衣裳。然而每每午夜梦醒，只余下快要燃尽的残烛陪伴左右。抬头再看，屋外的小太监仍碍于他的命令，探头探脑地因为那蜡烛而焦急不已。
nbsp;nbsp;nbsp;nbsp;与太后那里，是早就闹翻了的。
nbsp;nbsp;nbsp;nbsp;若说当初还有几分母子之情，又或是存了几分指望他能保得一世富贵的心，也在看到谦王服毒自尽后全部消失殆尽了。兰盈这个女人，永远考虑的都是自己，说是自私自利、愚蠢到极点也无妨。可唯有一件事，是绝对不能触碰了她的底线的——谁若是敢碰了谦王，她必要与其拼命到不死不休。对那人，她可以任性处之，别人却不可伤害分毫。便是当初荣帝，都没有勇气在谦王面前撕了这女人的面具，大抵也是因为如此。
nbsp;nbsp;nbsp;nbsp;对那人的心，他们彼此谁都未曾少却一丝一毫。设身处地，亦可感同身受……有些事情，说出来只会变本加厉地伤害无辜人罢了，还不如藏在心中，佯装不知。
nbsp;nbsp;nbsp;nbsp;如此深爱，却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自己面前合眼，甚至束手无策到只能袖手旁观。沐云书总想，若先帝在天之灵看到这等情况，怕不是要日日入梦纠缠，直到折磨死他方肯罢休吧？
nbsp;nbsp;nbsp;nbsp;被个野种夺了皇位不说，挚爱的胞弟还被对方给拖累得只能一死了之明志。这等结局，便是放在戏文里也是要闹哭无数寻常女子的。更何况竟是身边之事？如今想来，还是那人太过宽厚的缘故了罢。换了旁的人来，何至于将这一手好牌刻意打的稀烂，只是因为心中不忍——
nbsp;nbsp;nbsp;nbsp;不忍自己养大的孩子客死异乡？
nbsp;nbsp;nbsp;nbsp;所以宁愿自己死了，也不肯下半分狠手？
nbsp;nbsp;nbsp;nbsp;你说，那么好的一个人，怎么就偏偏高傲得连头颅都不肯低下半分，悄悄地将心里所想告知一二呢？如果只从这点儿来看，丢出去告诉别人他俩并无半分血缘关系，想来是谁都不信的吧？
nbsp;nbsp;nbsp;nbsp;如出一辙的傲骨，如出一辙的不善表达。或许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人是很好很好的，可他却烂到了骨子里。
nbsp;nbsp;nbsp;nbsp;所以好人死了，坏人还活着，活得还挺滋润。
nbsp;nbsp;nbsp;nbsp;沐云书忽地就想起来了太后。
nbsp;nbsp;nbsp;nbsp;她也是做了一辈子坏事，把她爱也是最爱她的男人给耍了个团团转，如今功德圆满，终于过上了她曾经梦寐以求的日子。唯独谦王现今死了，她也算是生活没了奔头。自那日在继明殿与他当众闹翻并甩了他几耳光后，俩人从此正式决裂。尽管他仍是每天做做表面功夫，勤勤恳恳去平福宫谒见生母，对方却是再不肯见他。
nbsp;nbsp;nbsp;nbsp;前几月，找了个念经念得极好的老和尚进宫来，闹着要剃度出家去。
nbsp;nbsp;nbsp;nbsp;看，这等恶人还能受佛经普渡，妄想来日早登极乐。可那个人呢？连王位都被虢夺，只能借由发妻的名义方可葬进本该由他躺着的王侯墓中。而即便如此，他都险些嫉妒得发疯，不准让人将对方与谦王妃葬在一处。若非因为不愿看到那人因他所故连入土为安都乞求不得，他怎可能就此罢手？
nbsp;nbsp;nbsp;nbsp;别人看不出来，那个人也看不出来，当真以为他也是瞎子么？
nbsp;nbsp;nbsp;nbsp;太后闺阁时与谦王妃姐妹同心，名声享绝京师，怎会因为一个假意结婚便就此决裂？就算逞一时之能，以谦王妃性格，此事过后必将全盘告知对方，又岂会在归京之后屡屡两看两相厌？俩人自此形同陌路？
nbsp;nbsp;nbsp;nbsp;谦王妃骗得了谦王，却骗不过太后。自小一同长大的情谊，心思再如何隐藏，那也是骗不了彼此的。谦王妃之所以从未吐露出口，不过因为谦王并不曾对她有过半分男女之情。所以她只有默默忍着，装作毫无兴趣的模样，以掩饰自己的感情；所以她尤其不能忍受对方将她一人抛下、只身赴死；所以她才会选择在那人走前甘愿自尽，只为了黄泉路上还可与那人携手同行。
nbsp;nbsp;nbsp;nbsp;至于他缘何知道？
nbsp;nbsp;nbsp;nbsp;天下苦情之人皆是如此。大抵因为暗恋的感觉分外肖似，是以总能闻到了同类的味道。幸运的是谦王妃还能得一席正妻之位，生同衾，死同穴。他则如同无家可归的野狗，只能龇牙咧嘴地冲着他人虚伪地狂吠，以装作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
nbsp;nbsp;nbsp;nbsp;可这又能怪谁呢？
nbsp;nbsp;nbsp;nbsp;只能怪他自己贪得无厌，以至于连最开始属于自己的那部分都不得不拱手让人。
nbsp;nbsp;nbsp;nbsp;沐云书坐着批了会儿折子，忽地就看着这些白纸黑字厌烦了起来。他朱笔一掷，穿起衣服就要出宫。左右他是皇帝，也没人敢拦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坐了辆马车扬长而去，真是束手无策。
nbsp;nbsp;nbsp;nbsp;好在他还有点当皇帝的自觉，知道自己不能无缘无故就玩失踪。便写了封信，叫车去了陆霄家，将信一丢，直说自己要偷跑出去散心。
nbsp;nbsp;nbsp;nbsp;这就很过分。
nbsp;nbsp;nbsp;nbsp;陆霄才被他拉着喜迎升职没多久，眼见就要拨开云雾见天日了，谁知当头一棒，丢下来这么大个无理取闹似的要求来。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哭丧着脸、就差跪在地上求他别乱闹。不然诸位老大臣明日早朝见了自个儿，怕是要打死丫个奸佞方可解恨。
nbsp;nbsp;nbsp;nbsp;沐云书见他阻拦，脸一沉：“朕便出去随意游玩的权利都没有么？”
nbsp;nbsp;nbsp;nbsp;“有的，有的。”陆霄赶紧开口附和，“陛下若想出去游玩，只消一声，想来北周百姓必将自告修建行宫，夹道欢迎陛下。何须偷偷跑出去呢？”
nbsp;nbsp;nbsp;nbsp;“哦？那关外百姓当如何？”沐云书挑眉问道。
nbsp;nbsp;nbsp;nbsp;陆霄立刻闭了嘴。
nbsp;nbsp;nbsp;nbsp;聪明如陆霄，怎会不知道沐云书这句话背后的意思？那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在暗示他此次所行为谁——当初匈人之乱后，匈人小王子投靠北周，自此开启了匈人与北周百姓间的和平时代，直至北周内乱也未曾进犯分毫。而谦王则趁此机会整顿了一番边关乱象，也顺手开了关允许匈人与北周百姓可以自由贸易，借机来潜移默化匈人。长此以往，匈人必将土崩瓦解，再兴不起兴风作浪之心。
nbsp;nbsp;nbsp;nbsp;有此一提，小皇帝言下之意便昭然若揭——
nbsp;nbsp;nbsp;nbsp;陆霄还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一个人。他自认比不过谦王在小皇帝心中地位，便乖乖退却在旁，只管收拾小皇帝搞出来的烂摊子就是。
nbsp;nbsp;nbsp;nbsp;……反正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种事，小孩子偶尔的任性，就随他去吧。
nbsp;nbsp;nbsp;nbsp;沐云书如愿以偿来到了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地方。
nbsp;nbsp;nbsp;nbsp;他记得自己还是个稚龄幼子的时候，便惦记了许久这片苦寒之地。当时年级尚小，只觉得铁甲战马，沧浪濯缨才是男儿一生所归。太傅给他勾描出的边关胜景令他心潮澎湃，而威名声赫的皇叔更如同毕生追赶的目标一般，几乎成为了他理想中的模样。虽说后来白鹿山一见，与印象中形象甚是不同，却别有一番熟悉感，反倒令他倍觉亲切，从而忍不住倾注了更多的感情进去。那人也并不因十数年都未曾与他相处过便疏离于他，只是总教导他要律己以严，身为一国之君不可肆意胡来。长此以往，沐云书便也渐渐遗忘了自己原本的梦想。
nbsp;nbsp;nbsp;nbsp;如今，才想起他最开始的执念，其实并不是想做这天下之主的。
nbsp;nbsp;nbsp;nbsp;最初的最初，他其实是想来这与风沙为伴的边关，为那人守得一方安宁。
nbsp;nbsp;nbsp;nbsp;进城时已至傍晚，城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沐云书本微觉诧异，后才想起这几日该是中元节了。宫内遇中元节，是向来不太热衷的，自不如民间这般繁复多彩，仿佛在过什么盛大节日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