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祈安话锋一转,装作面露难色的样子,迟疑着问道:“方才听街坊们提起,苏郎君的夫人……似乎有位妹妹,多年前失踪了?若是我听错了,还望苏郎君莫要见怪。”
苏云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去,握着布包的手指微微收紧,愣了片刻才苦笑着点头:“阿婆们素来嘴碎,倒也不全是虚言。内子确实有个妹妹,名叫林晚,六年前失踪了。”
“六年了?”李祈安故作惊讶,随即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不瞒苏郎君,我在官府有几位相识,或许能帮忙查查旧案。若是你们还想寻找,我倒可以托人问问。”
苏云闻言,眼底泛起一丝微光,却很快又黯淡下去,落寞地摇了摇头:“六年了……从最初的日夜寻找,到后来的心存侥幸,再到如今,我都不敢奢望能找到晚儿了。或许,她早已……”话说到一半,他便哽咽着说不下去,只重重叹了口气。
李祈安见状,顺势问道:“听闻当年有位郎君一直在四处寻找林二娘子,不知是何人?”
“是我。”苏云坦然承认,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怅然,“想必李郎君也听街坊们说了,我与晚儿是青梅竹马,自小一同长大。我心悦她许久,本打算确定了晚儿的心意后,若她愿意,我就上门求娶,可谁曾想,她竟在去桑园采桑叶后,再也没回来。我不死心,前前后后找了三年,安州城的角落都翻遍了,城郊的桑园更是去了无数次,却始终杳无音讯。”
李祈安看着他眼底的痛惜,不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那你与贵夫人林朝……又是如何走到一起的?”
苏云闻言,长长地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晚儿不见后,恩师和恩师母受不了这打击,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没过两年便相继去了。内子性子本就柔弱,自小体弱多病,那几年更是孤苦伶仃,连个依靠都没有。我自幼在林家长大,受恩师教诲多年,这份恩情不能不报;再者,她是晚儿的亲姐姐,我照看她也是应当。”
他顿了顿,目光望向苏记的方向,语气愈发低沉:“可毕竟是孤男寡女,日子久了,巷里难免有闲话。内子本就忧思成疾,听了那些流言,身子愈发不好。我想着,我这辈子心里装着晚儿,断不会再娶旁人;朝儿也无心婚嫁,索性就凑成一对,也好堵住悠悠众口,让她能安稳度日。说到底,不过是搭伙过日子罢了。”
这番话听得李祈安心头微动,没料到这段婚姻背后竟藏着这般曲折。他沉默片刻,又问道:“那如今,苏郎君心里……可还愿继续寻找林二娘子?”
“愿意!”苏墨几乎是脱口而出,眼底瞬间燃起一簇坚定的光,“晚儿是我一生的执念,就算我刻意想遗忘,那些与她相关的记忆也总会在夜里冒出来,根本无法释怀!这些年我没再四处奔走,只是知道希望渺茫,不想让内子跟着揪心。但若李郎君真能帮忙找到她,不管是生是死,只要能有个结果,我与内子定会涌泉相报!”
说着,他郑重地弯下身子,对着李祈安深深鞠了一躬,姿态里满是恳切。
李祈安连忙伸手扶起他,指尖触到苏云衣袖时,只觉他胳膊微微发僵。心里那团疑虑翻涌得更急,斟酌再三,终究还是咬了咬牙,沉声问道:“苏郎君,恕在下直言,这话或许有些无礼,但我还是想问!”
苏云直起身,脸上带着几分茫然,却还是温声道:“李郎君但说无妨,不必顾虑。”
“若林晚真能寻回,”李祈安的目光落在他脸上,一字一句道,“苏郎君可曾想过,贵夫人林朝该如何自处?而林晚归来,见昔日心悦之人已成自家姐夫,又该何去何从?”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湖面,苏云脸上的坦然瞬间碎裂。他愣在原地,嘴唇动了动,却半天没说出话来,只眼神涣散地望着巷口那棵老槐树,仿佛在透过枝叶,看六年前那个梳双丫髻的少女。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连风吹树叶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许久后,苏云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终究是个凡人俗子,年少时总想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晚儿若真能回来……”
他顿了顿,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只要她还愿意,我会与朝儿和离,圆了当年的承诺。若她心里并没有我,或是不愿再提旧事,我便做她一辈子的姐夫,护着她安稳度日,也算对得起她,对得起恩师。”
这番话听得李祈安心头一沉。他望着苏云眼底那份近乎执拗的认真,心里却忍不住泛起一阵冷意,苏云以为自己给出了周全的答案,却不知这世间最磨人的,恰恰是“若”字开头的假设。
若林晚真回来了,看到当年心心念念的少年郎,如今成了亲姐姐的夫君,那点少女情愫怕是早就被现实磨成了刺。苏云说“只要她愿意”,可真到了那一步,哪里还有什么“愿意”的余地?姐姐的夫君、破碎的家庭、邻里的闲话……桩桩件件,都能把一个鲜活的姑娘困死在难堪里。
他暗自想着:林晚还好是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