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苏州后,他先访当地书院山长,暗中调阅乡试原卷。果然发现异常:前十名答卷字迹工整、文风趋同,且多引用李氏家族推崇的理学注解,明显经过统一培训。而一名姓张的考生,文章奇崛有力,却被评“狂悖不经”黜落。
他连夜提审当年誊录官,对方起初支吾,后见铁证当前,终于崩溃招供:确有考官收受重金,篡改试卷等级,其中一人便是李崇文心腹。
正当取证完毕准备返京之际,变故陡生。
那一夜暴雨倾盆,陈砚之正在客栈整理文书,忽闻院外马蹄声急,数十黑衣人破门而入,手持火把,高喊“搜查逆书”。他立刻意识到这是栽赃,当即翻窗欲逃,却被围堵于后巷。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划破雨帘!林修远竟千里追踪而来,带着四名东厂高手突袭敌阵。混战中,一名刺客扑向陈砚之,匕首直刺胸口,幸被林修远侧身挡下,左臂深深划开一道血口。
“你怎么来了?”陈砚之扶住他,声音颤抖。
“你以为我会让你一个人走这条路?”林修远咬牙笑道,“再说,你忘了我说过的话吗?雪夜里一起啃冷馍的人,不会丢下你。”
众人拼死突围,藏身城外一座废弃祠堂。翌日清晨清点证据,却发现最关键的誊录官供词原件已被焚毁,仅余残片。
“他们知道我们要查什么。”陈砚之握紧残纸,“这不是普通的反扑,是系统性的掩盖。”
林修远包扎伤口,冷冷道:“李崇文在朝中耳目众多,恐怕宫里也有他的人。你这次回京,怕是凶多吉少。”
“那就不能让他知道我回了京。”陈砚之忽然起身,“我要写一篇文章。”
“现在?”
“正是现在。”他铺开宣纸,蘸墨挥毫,笔走龙蛇:
>**《论取士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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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英才,生于四方,岂囿于门第?今有高官显贵,垄断科场,以其门生为贤,寒士为愚。试问:孔孟出身何族?诸葛卧于草庐,韩愈三试方中,皆非世家之后。若因贫贱而弃才,则国家将尽失栋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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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者太宗皇帝见新进士鱼贯而出,喜曰:“天下英雄入吾彀中矣。”今吾恐:天下英雄,尽入某家之门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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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陛下察此弊,清此源,使秀才不哭于野,志士不寒于心。则社稷幸甚,苍生幸甚!
写毕,他将文章交予随行密探:“立即送往京城各大书坊,印五百份,广为散发。标题就叫??‘状元郎怒斥科场黑幕’。”
林修远看着他,忽然笑了:“你又来了。用一支笔,搅动天下风云。”
“笔比剑更快。”陈砚之道,“剑只能杀一人,笔却能让千万人睁开眼睛。”
七日后,此文传遍南北。士林震动,国子监学子集会朗诵,江南多地书院联名附议,要求重审去年乡试。甚至有致仕老臣公开表态:“陈修撰一文,如暮鼓晨钟,唤醒迷途。”
朝中哗然。李崇文暴怒,上疏请求严惩“诽谤大臣、扰乱科举”的“狂生”,并提议禁止民间私自刊印政论文章。
然而皇帝却迟迟未批。
武英殿内,御案之上摆着那份残缺的供词,以及陈砚之所著文章。皇帝反复阅读,最终提笔朱批:“着都察院立案复查江南乡试舞弊案,涉事官员停职待勘。另,今后凡事关科举公正之言论,不得以‘谤议’治罪。”
旨意传出,百官震惊。这意味着,陈砚之不仅全身而退,反而借舆论之力,逼得皇帝出手整顿科场积弊。
李崇文称病不出,半月后主动请辞礼部尚书之职,告老还乡。王缙亦遭弹劾,查出其子强占民田、私养死士等罪,贬谪边疆。
春风拂过皇城,柳絮纷飞如雪。
陈砚之站在翰林院门前,望着一群新科进士昂首步入宫门,脸上露出久违的笑容。他知道,这场仗打得艰难,但终究赢了一局。
当晚,他在家中设宴款待林修远与周延章。酒至半酣,林修远忽问:“你说春天来了,花就得开。可要是冬天特别长呢?要是雪一直不下,阳光照不进来呢?”
陈砚之放下酒杯,望向窗外明月。
“那就做那第一朵开花的梅。”他轻声道,“哪怕冻掉了花瓣,也要让后来的人知道??春天,真的来了。”
夜风穿堂,吹动案头书页,恰好翻到《盐政辑要》扉页,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为民执笔,虽千万人吾往矣。”**
远处钟鼓楼传来更鼓声,悠远绵长,仿佛在为这个时代低声作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