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柏亭上表完又跪了盏茶功夫,才听到那一声不带一丝感情的“准奏”。
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依然跪伏于殿中,不紧不慢道:“臣代西南百姓谢过陛下。臣早知陛下圣者仁心,又加之灾情紧急、刻不容缓,日前已令西南加紧赈灾,并去信于钦差大臣与江州牧刘大人,诸大人已回信答应依臣所划定州县展开赈灾。”
“事急从权,还望陛下宽恕臣越权罔上之罪。”
饶是靳羽柯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他这番话一出口,也不免露出几分不可置信的神色。
然而他很快眼珠一转,已想明白其中关窍,霎时忍俊不禁道:
“无妨,事急从权罢了,何况赈灾也确是你本职所在。”
话落挥挥手,不等刘柏亭谢恩就接道:“行了,孤大病初愈,不欲多耗精力。你且退下罢。谁还有折子要上?”
余下的官员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点极快的眼神交流之后,工部侍郎罗玉章出列上表陈述赈灾工程的筹划。靳羽柯心不在焉地听完,问道:“依你之见,赈灾工程交给何人办才最是稳妥?”
这一下险些把罗玉章给问倒了,然而很快就见他定定神,坚定道:“回禀陛下,依臣之见,下发西南署官安排自然最好。只是西南忙于赈灾,为稳妥起见,还是要另指派一人担负主责,此人除江州刘大人外,臣,不敢做他想。”
靳羽柯听罢点点头,“就依你安排吧。”语气恹恹,一副颇不感兴趣的样子。
罗玉章谢恩回列,短短一刻钟时间,冷汗已浸透身上绯袍。
余下官员见此,自然不会赶这时候上奏折,眼看就要下朝,皇帝却叫礼部尚书出列,叫他们礼部跟兵部一起,提早安排大军回京领赏的准备。
“还有,帕沙的使臣到访与征西军返京时间相近,两件事都得安排妥当。”靳羽柯说着,双眼盯紧了礼部尚书花白的脑袋顶,“兹事体大,礼节上万不得有失。”
帕沙,就是西獠的官方国名。
这个称呼一出,礼部尚书琢磨着应该是要交好的意思;但是又提到征西军,征西军是打了胜仗回来的,按理仪仗应该比战败国使臣更为隆重才是,但皇帝又说“都得安排妥当”、“礼节不容有失”……
礼部老尚书孔裕圭稀里糊涂接旨谢恩,回去了不知如何是好,只得找来自己的侍郎温敬勘商量:“仲明啊,你说这前后两次迎接入京的仪仗,怎么安排是好啊?”
仲明是温敬勘的字,孔裕圭能这么称呼他,足见二人关系亲密,同气连枝。
温敬勘也不跟老上司藏拙,直接给出他的方案:
“原本班师回朝和使节朝拜的礼节都早有定制,只是陛下既然提了一嘴,咱们就都往隆重了办。
只是那征西军主帅乃是先王生前定下的中宫皇后,身份贵重,陛下怎能不亲往城外迎接?而那使节,区区败者,自然不必皇帝陛下亲至。如此一来,礼未有失,而高下立见。”
说到这温敬勘捋捋胡须,接着道:“若陛下没有亲往迎接征西军,也有办法。左右那使节走不到征西军前头去,间隔个十天半月,咱们先提前备好仪仗,到时若见势不妙,再裁撤一二便也妥当了。”
孔裕圭听得连连点头:“甚好,甚好……”
这边礼部都下了朝回了衙门,户部两个侍郎还没等来自家尚书,急得心里直骂娘:**的,作大死前就不能商量商量吗!
有心确认下自己上峰的小命是否还安稳,这两位大人一直等到宫里派小侍来请:“二位大人还请回罢,刘尚书被陛下留下议事,一时半刻出不来了,叫我来嘱咐二位一声,还是回衙门处理公务要紧。”
**的什么时候了公什么务!你姓刘的不在怎么处理?
刘柏亭这边下了朝就被皇帝请了过去,又不知道挨了下属心里多少句骂,面上仍是一派云淡风轻,哪怕小皇帝关上殿门半个侍奉的人也没留,摆出一副瓮中捉鳖的态势来,他都能不慌不忙地自然接替宫人的职责,替两人各调了一杯冷萃茶。
先自冰鉴夹层取出早切成小块保冷着的冰,一杯放入一块,再执起玉白半透的瓷壶,一手扶着壶盖,缓缓向杯中注入泛着冷气的浅绿茶水。
刘柏亭先给皇帝奉上一杯,才端起自己那杯轻抿了抿,淡笑道:
“早闻宫中近来时兴冰饮,卑下心向往之,今日幸而陛下留宫,得以一尝,果然凉沁肺腑,祛暑解乏。”
靳羽柯冷眼旁观过他熟稔倒茶的一整套表演,接过冰凉瓷杯却只是合盖放至一旁。
“何须客气,刘尚书若真有此意,不妨叫自家厨子依样做了就是。”
刘柏亭闻听此言,笑道:“那岂不是对陛下大不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