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羽柯奇了,心道,我也没见你怎么敬过啊。
不是一向以拔虎须为乐的吗?
靳羽柯虽说不至于为这个觉得被冒犯,也不免有些好奇刘柏亭的用意。
总不能真是想篡位。老狐狸的城府也没那么浅。
靳羽柯想着,视线朝自己那杯茶投过去,整个人往后仰靠进榻上堆叠的软枕里。
“大不敬小不敬,刘尚书分得可清楚?”
刘柏亭将喝过的茶杯放到案上,小皇帝话里话外的敌意强烈得几乎毫无遮掩,他却依然能装出浑然未觉的样子来,恭恭敬敬地俯身跪拜道:
“陛下所言,请恕微臣不明。自古只有不敬之罪,亏礼废节,目无尊长,触之即为大恶。又怎会有‘小不敬’一说?”
滴水不漏啊。
靳羽柯在心里叹了一句,道:“行了,关起门来就是要开窗说亮话的。
你且起来坐着,今天这宫门里面,不管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不算得罪。”
他这番话一出口,再装傻就是刘柏亭的不是了,高低得是个欺君罔上之罪。
心知不能等小皇帝自己把用意讲出来,刘柏亭不及叩谢即道:“如此一来,卑下确有些话不得不说了。”
“先前微臣斗胆妄测圣意,非是对陛下不敬,实是旱情不得延误,又因微臣疏漏在先,惹得陛下龙颜大怒,更不敢入宫烦扰。
思来想去,唯有尽心竭力,先于分内将旱灾治理妥当,才敢以此,向陛下一表我刘氏之忠心耿耿。”
靳羽柯心说你开窗就只能亮到这地步了是吧,转念一想也怨不得人家,古人眼里这些敬不敬忠不忠的玩意儿确实是顶顶重要的事情,以至于难得有机会跟皇帝说亮堂话,都只会用来讲这些。
偏头偏久了扯得慌,他换了个仰头望天的姿势盯着殿顶上的横梁,揉揉眉心,想着那小貂不知窜到了哪去,嘴上道:“说说西南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吧。”
刘柏亭仍是跪着的,低着头,声音从地上弹回来,听来就成了回声般的闷响:“西南大旱,天之异象,地方属官,难辞其咎。”
“因惧怕上峰怪罪,自州县起,层层瞒报,不敢使人闻听。灾民艰苦,渐生流寇,有胆大者越级上报,虽违章法,亦是人之常情。”
“眼下旱灾已赈,微臣斗胆,替西南罪臣罪民,求陛下,开恩大赦。”
“你以为我是问你这个吗?”
靳羽柯一个翻身坐起来,从上往下俯视刘柏亭的顶上乌纱,沉声道:“是你自己说,还是要我来猜一猜?”
“让我来猜,西南大旱正顺了某些人的心,只可惜旱得太早,春苗种下不久已显出灾情,这一茬既然必死,自然朝廷会早做准备、开仓派粮。而西南富庶,百姓并不缺存粮,也不过一年歉收罢了,到不了需要大规模赈灾的程度。”
“唯一能让西南五月就乱的办法,就是让富商在灾情初显时便广为收粮、囤货居奇,待百姓反应过来今春西南已成片大旱之时,存粮早已被收走,无力回天。
而旱灾已到了连饮水都不够的地步,百姓为活命不得不四处奔走、挖井引渠,连起祸患的余力,也都没了。”
“能赶在所有人之前预知旱灾的人,刘尚书,你猜猜这又会是谁?”
靳羽柯说到这里停了停,笑了。
“也无所谓是谁了,我再猜一猜,西南的存粮已经被挖空,但这也不要紧,反正都能推给旱灾,灾情已显,怎能不开仓赈济?自然西南是没有粮的。江南富庶,可也总要给前线输送粮草,账目上一向只留有防自家旱灾的粮。那便只能是让北方出了,正好西南虽天险合围,与关中倒是交通便利,
等到七八月西南的存粮彻底告空,灾民涌入关中,赈灾就成山北各州县的责任了。而西南瞒报旱灾的官员自然是罪无可恕,届时无论供出谁来都难逃一死,买他们闭嘴的价码,我猜猜,可是他们子孙后辈的前程无忧、可是这皇城根下户部衙门的肥水职缺?”
到这里已是图穷匕见了,然而靳羽柯今天非要让面前人知道什么叫说亮话似地,重重落下一句诘语:
“刘柏亭,孤今天只问你一件事,西南的存粮,都变到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