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剧烈地咳嗽了几声,缓过一口气,声音虽弱,却字字千钧,砸在秦卿许和林大夫的心上。
“民心若失,堤坝修得再高,又有何用?”
“朕吃的药,朕扛的毒,朕流的血……不是为了躲在这四方屋里,指挥江山的。”
“江南道的百姓,此刻要的不是一道圣旨,一纸文书,他们要看的是朕这个人,还活着还站在这里,与他们同在。”
他推开秦卿许搀扶的手,用自己的意志,强撑着那副破败不堪的身躯,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体。
玄色的单薄寝衣松垮地挂在他不算宽大的肩上,更显得形销骨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他的脸色白得吓人,嘴唇没有丝毫血色,下颌那道红痕愈发狰狞,额角鬓边全是冷汗。
他站在那里,需要用手死死抓住床柱才能勉强稳住身形,呼吸急促而浅薄,任谁都能看出他已到了强弩之末。
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如同被暴雨洗涤过的寒星,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誓与这片土地共存亡的决绝意志。
“更衣。”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帝王威严。
秦卿许看着眼前这个仿佛下一刻就会碎裂,却又蕴含着无尽力量的身影,胸腔里如同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酸涩与热血齐齐涌上。
他不再劝阻,重重一抱拳:“是!臣,遵旨!”
林大夫也知道再劝无用,颤抖着爬起身,和秦卿许一起,小心翼翼地替云初见换上那件虽经浆洗却依旧难掩破损、沾着点点暗红血渍的玄色外袍。
冰冷的衣料触碰到他滚烫的皮肤,让他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初霁抱着那顶同样沾了血污的白纱帽,怯生生地递过来。
云初见看了一眼,缓缓摇了摇头。此刻,不需要任何遮掩。
他需要让所有人都看清,看清他们的皇帝,是什么样子。
秦卿许解下自己那件虽湿透却厚实许多的墨色大氅,仔细地披在云初见肩上,系紧带子。
云初见深吸一口气,那口气仿佛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他松开抓着床柱的手,挺直了那仿佛随时会折断的脊梁。
“走。”
他吐出这一个字,然后,迈出了第一步。
脚步虚浮,落地不稳,甚至需要秦卿许在一旁时刻准备搀扶。
但他一步一步,极其坚定地,朝着回春堂那扇通往外面末日景象的大门走去。
林大夫红着眼圈,紧紧跟在后面,初霁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小跑着跟上,小手悄悄拽住了云初见冰冷袍角的一小片。
推开回春堂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刹那间,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水和震耳欲聋的洪水咆哮声,如同实质的巨浪,扑面砸来。
天地间一片昏黑,浑浊的洪水已经淹没了门前的石阶,打着旋儿向更远处蔓延。
残破的屋瓦、断裂的树木、甚至还有牲畜的尸体,在湍急的水流中沉浮。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腥味、淤泥味和一丝若有若无令人不安的腐臭。
云初见被这狂风暴雨冲击得身形猛地一晃,脸色瞬间又白了几分,但他死死咬住牙关,稳住了。
秦卿许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云初见的目光,却已越过门前肆虐的洪水,投向了远处那座姑苏城内最高的建筑文昌阁的方向。
那里,此刻正聚集着无数绝望的灾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