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害怕，超人。”布鲁斯回答。“我们有七十亿人，七十亿人是个多大的数字呀，我无法想象。你对我太重要了，你对莱克斯也太重要了，如果你无法支撑住，如果你决定离开地球，我们两个怎么办呢？”
忽然间，通讯器的另一端陷入诡异的沉默，沉默并不漫长，只是短短一个呼吸，却也让布鲁斯感觉窒息。
“我饿了。”超人说，“蝙蝠，我们先吃饭吧。”
“你来接我。”布鲁斯说完这句话后脱力般瘫倒在椅子上，他摘下耳机，凝望着洁白的天花板。他和莱克斯不愿意让克拉克接触过多的过糟糕的世界，原因正在于此：他们深知自己的外星朋友有一颗过于柔软的心，而在地球上柔软的心往往不会获得什么好结果。
因为生命，就是这样的东西。你很难从很大的范围对某种生命下定义，任何一类中，必然有可爱的，也必然有可憎的。布鲁斯是人，他的能力有限，他清楚明白自己穷尽一生，也最多改变一座城市，不会更多，因此他从不思考这种事情。但克拉克，他的力量太伟大，他的灵魂太纯粹，他有一念间改天换地的可能。
……所以他必然去思考，究竟是放任人们受苦好，还是——
而只要他思考，他就必然受苦。布鲁斯只希望他的朋友永永远远快乐下去，然而天命难违。
194。
烛光晚餐的时候，克拉克已经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了。他仍然有些闷闷不乐，但在布鲁斯绞尽脑汁逗他笑时，也会善意地笑上两声。可惜，莱克斯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被他们两个视若无睹。对餐桌上古怪的氛围实在恼火，他轻轻把刀叉放在盘子上，说：“到底怎么了？”
克拉克张开嘴，他最终仍然没有说，转过头去看着窗户。
“好吧，就知道布鲁斯不忍心说重话。”莱克斯伸手，拧过克拉克的头，他问，“你很不忍，你觉得人类社会哪里犯错了，你觉得需要改变，对不对？”
“克拉克，你知道要怎么改吗？”莱克斯问，“你能拿出一个有实践价值的方案吗？”
“我不能。”克拉克回答，“但他们就在受苦，难道要我眼睁睁旁观吗？”
“你以为——”莱克斯忽然泄了气，他说，“天啊，你这个小坏蛋，别露出那副表情。”
克拉克无动于衷，仍然用含泪的眼睛死死瞪着莱克斯。莱克斯只好闭上眼睛，继续说：“你不比其他人高贵，克拉克，你不能让你的想法、你的爱恨凌驾在其他人之上。你只是幸运地落在我们身边，接受了我们的所接受的教育，拥有了我们所拥有的观念。所以你会认为人们在受苦是不对的，你会认为人们信仰你是不对的。但假如你降落在三百年前，告诉我，克拉克，信仰是一件错误的事情吗？”
“……你太傲慢了，你被自己遮住了眼睛，被爱、同情、仁慈蒙蔽了。”莱克斯说，“你不能理解人类社会是不停旋转着、成长着的，我们会犯错，会牺牲，我们不可能不牺牲，唯有错误方能指明正确的道路。”
“……你知不知道你说这这句话的时候，特别像——”
“像一个既得利益者高高在上的说‘为什么不死的更多’？”莱克斯笑了，“克拉克，你是明白我的。我其实真的不在乎人类活得好不好，按你的想法，我坏的要死。”
“但我仍然是你的朋友，我有自信，哪怕我和你仔细诉说我全部的、阴暗的想法，只要我没有切实杀死过一个无辜的人——甚至只要有足够的理由，杀死也可以——你总会原谅我，回到我身边。”莱克斯说，他确实有美丽的声音和语调，诉说时让人不由自主相信他的话，“那么，克拉克，我就比那个被我杀死的人更高贵吗？你难道不是放弃了那个被我杀死的人吗？”
克拉克顿住了，他呆滞在那里，张开嘴巴，像某种可爱的、不知所措的小动物。
“你是活着的一员，你有你自己的爱恨，你不是客观的。”莱克斯一锤定音，“亲爱的克拉克，笨笨的小外星人，你得知道，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客观。只有你的主观符合我的主观时，你才会称之为客观，但你不可能让世界认同你，所以你永远是主观的。”
克拉克的眼泪还是流了一滴下来，他说：“可是人们在受苦。有人在死去。”
“……我是错的吗？”他问，“我——莱克斯，我是——不好的吗？”
“不是的，克拉克，不是你不好。”莱克斯回答，他用拇指拭去那一滴泪水，“是我们，是这个世界太坏了。你很好……只是你太好了，世界无法承担你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