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正使脸色铁青,正欲下令拘捕,忽然身后传来马蹄疾响。一骑快马飞驰而来,马上之人披着昭明卫旧袍,却是早已退隐的老校尉秦铮。他翻身下马,高举一封诏书:“陛下口谕:南陵书院乃文脉根本,禁用强权干预教化。理正司即刻撤回,违者以乱政论处!”
众人哗然。
原来,在深宫之中,那位年少时曾在夜塾偷听讲学的皇子已然亲政。他曾写下“我想嫁给喜欢的人,不问出身”的纸条,也曾因读《光志录》被家族责打。如今,他坐在龙椅之上,终于说出第一道真正属于自己的圣旨。
理正使灰头土脸离去。书院恢复安宁,但贺妙君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
当晚,他与卓碧玉并肩坐在桃树下。桃花已谢,枝头结出小小青果。
“你觉得,他们会放弃吗?”她问。
“不会。”他摇头,“但他们低估了人心的力量。十年前,我们靠的是少数人拼命;今天,我们有了千万人愿意思考。这才是最可怕的武器。”
她笑了笑,忽然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的铜镜??正是雪原上“照心台”所铸的那一面。
“你看。”她将镜子对准夜空。
镜中映出的不是他们的脸,而是一座巨大的图书馆,层层叠叠,无穷无尽。每一本书都闪烁微光,书脊上写着不同的名字:**林小禾**、**陈十三**、**吴阿娘**……全是曾经在碧玉堂学习过的普通人。
“这是什么?”贺妙君低声问。
“记忆之馆。”她说,“每一个记得真相、传播火种的人,都会在这里留下一本书。只要还有人翻开它,那些故事就不会消失。而当足够多的人同时阅读同一段历史时,现实就会被轻微扰动??就像星星重新点亮一样。”
贺妙君怔住。他忽然明白,为何那颗古星会再度亮起。不是神迹,不是命运,而是人间的思念与坚持,逆流而上,撼动了因果本身。
“所以,我们现在做什么?”他问。
“继续播种。”她站起身,目光投向远方,“去最偏远的村落,最闭塞的山谷,把问题带给每一个人。不要告诉他们该信什么,只问一句:‘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于是,第二年春天,南陵书院开启“行知之旅”。三千弟子再度出发,每人携带一面小铜镜、一本手抄《光志录》、一包茉莉种子。他们不再聚集讲学,而是分散行走于荒村野径,教妇人识字,帮农夫算账,替孤童启蒙。每到一处,便种下一株茉莉,立一块无字碑。
五年过去,大江南北涌现出数百座“问心园”。有些在山巅,有些在河畔,有些甚至建在废弃的影契祭坛之上。人们自发前来静坐,有人流泪忏悔曾签署顺命契,有人写下誓约永不盲从权威,还有母亲抱着婴儿低语:“你要做个敢说‘不’的人。”
与此同时,朝廷内部也开始分裂。一些年轻官员暗中收集被禁书籍,组建“拾遗社”,专门整理民间口述历史。更有边疆将领拒绝执行“肃清异端”命令,直言:“若忠君须灭良心,那我宁做罪人。”
直到第八年冬,一场前所未有的大地震席卷北境。冰原塌陷,露出一座埋藏万年的古城遗址。考古学者深入勘探,竟在核心殿宇中发现一块完整石碑,上面刻满古老文字,经破译后内容震惊朝野:
>“吾等缔造影律,原为平息战火、终结纷争。然百年之后方悟:安宁若以自由为祭,终将腐朽。故留此城为诫,望后人知??
>**真正的秩序,生于众人心中之善,而非强加于外之律。**
>??第一代归墟执政官遗言”
这碑文彻底动摇了“正史令”的根基。连最顽固的保守派也不得不承认:影律确曾存在,且其初衷虽好,结局却成暴政。
消息传开那夜,全国上下燃起无数烛火。人们不再等待官方允许,自发举行“还名祭”,为那些被抹去姓名的亡魂点亮灯笼。许多老人哭着喊出几十年未提的亲人名字,年轻人则齐声诵读《光志录》第一章:
>“人人生而有光,不必仰望神明。
>若黑暗降临,请记住??
>你的眼睛,也曾照亮过别人。”
贺妙君没有参加任何庆典。他独自回到最初的地宫废墟,在断壁残垣间盘膝而坐。十年光阴如潮水退去,留下满地回忆碎片。他掏出那枚褪色的茉莉香囊,轻轻放在焦土之上。
“我们都做到了。”他低声说,“你没白跳那一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