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无且在进奉上这一丸时,说她对这个剂量充满自信。
……足以确保天命不死于人手。
自戕,竟然也能够成为一种义务,为了满足大家的期望,哪怕是杀死我的这些人们的期望么?
……往事如烟云般浮现,朦胧间我不能看得太清……只是,没有想到我还能记得起这些。
朔方的雪夜里二位被流放的温柔的王女,晨雾里右岸的枝桠亭亭如盖、树身挺拔如柱……
五年以后凛然的早春,我就是在这里得到人生中的第一场大胜,在稻田和原野之上、排山倒海的骑兵们杀无所赦……我曾经在汴梁穿越过夜市中心纷繁的灯火,也已于陶魏俯瞰了战地上空飘摇的烟云,见识过自负的银行家,欢呼的甲骑士,还有那些经年累月穴居的、忙碌的、麻木的农民……在这个由神明、艺术、思想、战争和城市所共同组成的古老世界里,变幻无常的生命逝者如斯。
荒唐歌剧的最后一幕是那个人走过来。手捧着那条刺目的白布。
那就是,将要用来缢死我的绫罗?……我当然还记得,她当初读给我听的那些话,我记着呢,“帝王有真命,锋镝有所不及也”。
什么呀。
她这是担心我自己做不到吗?
……她小心翼翼不背弃任何一个诺言,是为了让别人也这样对待她。她对我许下过的唯一一个愿望是,想要我变回最初的模样。
但是这又怎么可能做得到呢?
已然身处黑暗中的我、所需要的只不过是她的血脉与才能而已……如此三十一年。如果我们早一点相遇……
对此,难道我应当感到抱歉吗……?
我的既是自愿的、同时也是逼不得已的方向将我束缚在了一个如此狭隘的范围里,而在这以外的任何地方生活竟然又都不值得一过。
这又不是我的错…尽管,这也不是她的错。
这就是,我终究不能够违抗的,【命运】?……
药效终于进入了第二个阶段,麻痹感涌上四肢百骸。
并不如夏无且所说的那么好受,真是愚蠢的药,可惜我无法告诉给其它活人了……柔顺的绢帛在我酸软的抽搐中轻轻环绕上脖颈,那触感,仿佛还带着旧日缱绻的余温,让我生理性地咯咯笑出了声。
看来毒药会比布料更先一步,她又来晚了……我突然还想再说一点什么,也许还来得及。
“不管人们愿不愿意……呜……我总是想要、拯救她们……”
所以请原谅我吧,求你了……
喘息着,泪水打湿睫毛使眼前一片模糊。
我没有力气了……
我当然知道她希望我是正义的,但是在征服世界的大战中,所有的强权都只会孤注一掷。
我们其实并没有奔赴这个理想,或那个理想的自由,只有做必做的事,和什么也不做的自由。
“祝你……”平安。
因为历史之必然性所安排好的任务,注定将要由某个人去完成,【要不然,就非其所愿地完成】。
……
李真澄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末尾几个字只剩下口型。
“祝你……”
就连这最后的祝福也不能说尽。因为那双纤细雪白的、曾经温柔的手已经骤然收紧了力道——咽喉剧痛仿佛撕裂。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偏过头,让破碎焦红的此方世界倒映在水色晶莹的瞳孔里。
熟悉的身体、又一次压在她的身上,熟悉的长发又一次在热风中飘扬,不再是令人心安的颜色。
本就不应该属于她的这个时代正在视野中失去色彩——爱恨交织、付诸一炬。
空洞的回忆,渐如尘埃般在风中流散。
眼前慢慢迫近的黑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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