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母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个小布包:“小江,拿点煮好的鸡蛋和糍粑路上垫垫肚子。山里出去坐车要好久。”
“多谢阿姨。”江浔接过布包。
黎爷爷拄着拐杖也挪到门口,布满褶皱的脸上带着慈祥又感慨的笑:“江娃子路上多保重。有空……再来耍。”
“一定,爷爷。”江浔郑重地点头。他知道这句“再来耍”的分量,那是山里人最朴实的承诺和期待。
该走了。
三轮“摩的”突突的轰鸣声由远及近,打破了黎家小院最后的宁静。之前那位黝黑的司机老李熟门熟路地将车停在了院外的坡路上。
江浔朝司机打了声招呼,又转头看向黎家三人,“那我走了。”
黎母连声说好,又拉着江浔的手叮嘱了几句路上安全。黎爷爷只是笑呵呵地挥手。
江浔最后看向黎真真。她站得离他几步远,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沾着些许泥土的布鞋尖上。
双手下意识地交握在身前,指尖用力地绞着,那用力的程度,泄露了她心底的不平静。
“真真,”江浔的声音异常柔和,“我走了。”
黎真真猛地抬起头,眼眶已经微微泛红,但她努力睁大眼睛,不让里面的水光掉下来,嘴角用力向上扯出一个僵硬的弧度:“嗯。……注意安全。”
“好。”
没有再多一句告别,也没有再触碰到一片衣角。江浔提起行李和布包,跟司机老李一起把箱子固定在三轮车后座,然后一步跨上车斗。
老李发动了车子。突突声再次响起,排气管喷出浓重的油烟,混合着山间的湿气,呛得人鼻腔发酸。
车子缓缓启动,沿着狭窄泥泞的山路往下颠簸。
江浔扶着车斗边沿,回身望去。
山坡上,黎家老屋前,三个人影依旧站在那里。黎母和黎爷爷在挥手。最边上的那个小小的、白色的身影,穿着洗白的碎袄,像一株倔强挺立的茶树苗。
她抬着手臂,动作有些僵硬,但当江浔的视线望过去时,她那小小的臂膀,却忽然奋力地、大幅度地挥舞起来。
她知道他们还会再见的,但离开了这里再见时,就不一样了。
三轮车拐过一个弯,那个小小的身影终于被山坡和丛生的茶树彻底挡住。
江浔缓缓收回目光,靠坐在有些冰冷的铁皮车斗上,望向两侧飞速倒退的山峦和梯田。
青翠欲滴的茶林,在疾驰中模糊成一片流动的绿浪。
蒙顶甘露的清雅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端,指腹揉捻茶叶的触感也尚未消散,但心里那个空落落的地方,却越来越清晰地提示着,
那个采茶揉茶、教他棕编、会在火光下害羞到耳根通红的女孩子,终究是在他心里占据了一席之地。
山路崎岖漫长,三轮车在宛如缠绕在大山腰间的土路上奋力爬行着,每一个急弯都颠簸得人几乎离座。
时间在单调的噪音和身体的摇晃中变得粘稠而麻木。直到日头攀至头顶,将山间的雾气彻底蒸腾干净,小县城略显陈旧的身影才终于出现在视线尽头。
驶入县城的街道,喧嚣的人声车流瞬间将人拉回现实。三轮车最终停在了县城唯一的客运站门口。
那是一座有些年头的建筑,外墙斑驳,门口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和车辆——吆喝着拉客的摩的司机、拖着行李匆忙赶路的旅客、兜售着茶叶蛋和小笼包的摊贩……空气中混合着尘土、汽油、廉价香水以及食物的各种气味,嘈杂得让人头晕。
江浔付过车钱,跳下车斗。脚掌重新踏上县城水泥地面的感觉,踏实又陌生。他弯腰去提自己的行李箱。
一个白色的身影,带着一股山野间独有的、混合着晨露和干净皂角的气息,几乎是立刻冲到了他的面前。
“江浔!”
黎真真微微喘着气,额前几缕碎发被汗水沾湿了贴在光洁的皮肤上,脸颊因为一路小跑而透着健康的红润,清澈的眼睛亮得惊人,那里面有一种不顾一切的倔强和……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