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宵一直到次日清晨才恢复意识,浑身骨头像被打断之后又重新接上一般,没有力气。袅袅晴丝从窗棂洒在他脸上,他眼皮颤了颤,朦胧的视线渐渐清晰。
绣被上树影在摇曳,有些晃眼。他正欲抬起手来遮脸,却发现自己的手心正虚虚地抓握着另一只手,而手的主人还趴在床边熟睡。
他的心脏突然停跳了一瞬,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在十岁到十五岁这段漫长的时光中,他曾无数次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她的衣角,摸摸她的头发,却从来都触不到。剑谱上的“樱招”没有实体,只是一段虚幻的影像,沉默又衷心地陪着他走过五个春秋。
真正的剑修樱招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她好冷漠,看他的眼神充满了防备,她将他当作一个异类。他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即使他是半魔之身,但他也只想好好当人。
明明她也可以很温柔地摸别人的头,但她转向他时,面上却没有丝毫温情。
可现在她怎么会这么乖,这么乖地让他牵着?
她真狠,可他此时竟然觉得很满足。
他将两人交握的手轻轻拉近,近到他可以看清楚她指尖薄薄的茧,虎口处也是,都被薄茧覆盖,典型的拿剑之手。可还是很好看,手指细白而有肉,牵上就不想放开。
视线缓缓上移,他看到了一截皓腕。
樱招的睡姿很不规矩,在床沿趴着,满脸都是被衣物压出的折痕,更别说一只袖口已经被她蹭到臂弯。白白的一截手臂在仙境般的温暖日光下像如同一块暖玉,令他心神恍惚。
一道金色的印记突然自她的手腕上浮现,他定睛一看,那道印记却缓缓汇成了一个字——斩。
他怔怔地抬起手,还未来得及触碰,她便“噌”的一下坐起身来,睁着一双惺忪睡眼左右看了一眼,才最终将视线落在他身上。
这样子的樱招,真实到不可思议,而贺兰宵刚刚差点把她当成了剑谱中的那个假人。
还妄想……
妄想……
他将快要蹦出喉咙的心跳咽回去,悄悄握紧了她还未收回去的手。
睡醒的樱招终于想明白自己身在何处,她神情松快地摸了摸他的额头,笑道:“你终于醒了。”
说着毫不留恋地将他的手挣脱开,拂了拂袖子,将那一截小臂遮得严严实实。
“樱招长老,”他突然问道,“你腕上为何刻着一个'斩'字?”
嗯?她瞟了一眼自己腕上已经显形的那个字,随意答道:“兴许是斩尽天下魔族之意吧,我忘了。”
斩尽天下魔族?
贺兰宵没有再追问,只是眼神黯淡了些许。
“我昨晚已经将祝余草喂给你了,你感受一下,是不是已然有饱腹感了?”樱招问他。
“嗯,腹中不仅有饱腹感,还有灵气在流转,”贺兰宵挣扎着坐起来,“多谢樱招长老。”
“那便好。”樱招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突然问道,“昨日你在结界中,可是使过朝真剑法?”
那套剑法是她早年间自创,她下山历练之时也曾传授于人过。剑法虽是自创绝学,却也是身外之物,所谓达则兼济天下,如果有人想学以傍身,她也决不会藏私,是以她虽未正式收徒,但在她这里学过一招半式的人不在少数。
或许是大伤初愈,贺兰宵在身心俱疲的情况下想不到任何托词,他沉默了半晌,才将自己私藏了五年的朝真剑谱从乾坤袋中取出:“是……我偶然从家里的藏典阁中发现了这本剑谱。”
少年手上的剑谱,看起来已有些年头。封皮虽然微微卷边,但看起来仍旧干净整洁,是被主人精心爱护、小心收藏之物。
只是封面上歪歪斜斜的几个大字有些煞风景,樱招皱着眉头接过,顿时觉得自己像拿了什么烫手山芋,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不该翻开。她瞥了一眼贺兰宵,少年沉静的面上难得显现出一丝慌乱。
把自己的身形做成幻影拘在剑谱中供人一遍又一遍的瞻仰,她可不记得自己曾做过这般自恋之事啊!
如遭雷劈的第一剑修维持着捧住剑谱的姿势,半晌没有说话。呆若木鸡的模样,倒是和剑谱中的小人看起来一模一样。
明艳白皙的面颊似雾濛花,突然就与贺兰宵长久以来的想象发生了重合。
他坐在**,仰脸看了看樱招,又看了看她手中缩小版的樱招,只觉得胸腔一阵鼓胀,充盈得令他不安。
剑谱中的小人舞完一套剑法,便盘腿坐下,将长剑置于肩头,自行休憩。樱招耐着性子看完,问道:“舞剑的指令是什么?”
神情辨不出喜怒。
贺兰宵躲避着她的视线,将脑袋垂下,后领支出一截冷白的脖颈,中间微微凹陷的弧度显得利落而清俊。但他只踌躇了片刻,便抬起头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樱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