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宵与她正好相反,龟毛死板得很,不喜虫、不喜老鼠亦不喜脏乱,虽然年岁小,家里锦衣玉食地养着,倒也并不纨绔。自己的物品分门别类整理好不说,看到樱招将物品乱放,也会顺手整理一番,整理完之后还会仔细叮嘱她物品的摆放规律。
樱招乐得当甩手掌柜,自然更加不会花心思在这方面。
反正已经有人替她代劳了,不是吗?
白捡一个徒弟,资质好又懂进退,无聊时还能陪着说说话,当人师父的感觉好像还不错。
只是久了她便发现,她这个徒弟好像太沉闷了一点。她有试图让他多往各峰走动走动,结交一些朋友,虽然这话从她口中说出来甚是别扭,但她既已收他为徒,便担着一份教导之责。
贺兰宵却反问她:“师父如今放心我四处走动了?”
她心想这不是有蜂鸟监视着嘛,总翻不出天去,但嘴上不能承认自己仍旧对他有所戒备,她干笑几声:“你这是什么话,之前是见你出入不便,怕你受伤之后又来劳烦我而已,现如今你既已学会御剑,多加练习总是好的。”
“师父……”彼时他正坐在她身边,专心擦拭着手中长剑。这把剑是他筑基那日樱招送他的礼物,名唤“时雨”,算不得什么神兵利器,只是她年少时的旧物而已,陪着她走过了不少年头。贺兰宵却宝贝得跟什么似的,每日精心养护着。
他说得坦**,语气中亦无丝毫落寞感,阳光斜斜照在他的眼睛里,看起来更像宝石了。
樱招仔细想了想,才摇头道:“不,是为师多虑了。常言道,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你平日里一个人,应该也有我理解不了的乐趣。”
“师父,我自小便是这样,您不必太过忧心。”贺兰宵将剑举起来一些,剑身反射出一道刺眼光线,他眯了眯眼,透过锃亮的剑身看见樱招已然释怀的脸。
夕阳芳草,有风吹过。樱招又闻到了贺兰宵身上的冷桃香,香味钻进鼻孔里直教人想多闻几口。她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拉开一小段距离,却被他敏感地察觉。
原来方才她坐得那样近,近到他只要侧身,便能碰到肩膀,但他只是抱着剑僵坐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师父,”他突然站起身来,低头冲她一施礼,“既无事,那弟子先行告退。”
他这个年纪,正是别扭时候,樱招已然习惯,是以她看也没看他,只是冲他挥挥手:“嗯,退下吧。”
赶紧退下还她正常呼吸。
贺兰宵拜入她门下,转眼已是两个年头,十七岁的少年长起身体来当真是一天一个样。
她看着贺兰宵渐行渐远的背影,突然惊觉他又长高了许多,眉眼亦是,拔尖得锋芒毕露。
孩子大了,她也不好意思每日用蜂鸟来监视他,毕竟她再无师德,也会担心是否会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画面。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蜂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樱招不再监视贺兰宵,这反而令他有些不习惯。
圈在脖颈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收紧的缰绳突然被主人撤走,虽然他再不需要每日提心吊胆,担心自己被突然绞杀,可樱招这样干脆利落地将他放养,他却变得更为惶恐。
尤其是,最近他极少见到樱招。
樱招本来就与别的师父不同,她不需要弟子每日过来晨昏定省,通常是做弟子的已经披着晨雾御剑去了不嚣峰进学,做师父的却还蒙着脑袋窝在房里呼呼大睡。
作为久负盛名的第一剑修,她实在过于游手好闲,每日不是坐在峰顶的白玉台上鼓捣她的各种木雕,就是日夜颠倒创作各种奇奇怪怪的新功法,然后拿到自己面向苍梧山一季度一开坛的剑术课上进行展示。
有时她也会对自己的不务正业感到些许羞赧,对着拔高成一棵松柏、情绪却越来越不轻易外露的弟子解释道:“为师早过了该勤勉的年纪了,一般来说,像我这个境界的剑修,只收一个徒弟还是很少见的。你看看别的峰主,徒弟徒孙都一大堆了,你师父我啊,现在就想享享清福,安心将你拉扯大,你将来出息了,也别忘了师父,记得给为师养老送终就好了。”
于是贺兰宵便也顺着她的话回道:“师父放心,我哪里也不去,会一直陪在您身边。”
“嗯,”樱招打了个呵欠,笑着唤他,“乖徒儿。”
成为樱招的弟子之后,贺兰宵才慢慢察觉到,她的精神其实不太好,需要长时间静养。因此她根本不出远门,只会待在苍梧山内,灵气充沛的地方败家。
这其中肯定有狐岐峰峰主甘华的功劳在里面,樱招每次去狐岐峰都跟进货一样,有的没的买一堆。
据说是因为多年前樱招与魔尊斩苍在琅琊台那一战,令她神魂受损,睡了十年才醒,醒来之后境界仍旧不太稳,所以需要大量滋补的灵药来滋养神魂。
虽然对贺兰宵来说,她已经厉害到只能令他仰望,也许终他一生都追赶不上,但她不握剑时,总显得……有些迟钝。
她迟钝到察觉不出来他有意无意的眼神躲闪,也察觉不出来他的别扭与排斥,抑或是她根本就不在乎。
但他知道她总是在的,北垚峰的灵灯法阵,无论多晚都会为他亮起,一盏一盏腾腾燃烧,顺着煌煌的灯火走下去,他总能走到离她最近的地方。
然后,在她的院子外驻足片刻。
这样的境况很奇怪,一个在尽力躲避,一个却毫无察觉,师徒二人就这样巧妙地疏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