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雨楼并非真的楼阁。
它坐落在流云城东北方向百余里外,一处名为“漱玉谷”的幽深山谷之中。谷内终年云雾缭绕,飞瀑流泉之声不绝,灵气氤氲却驳杂,寻常修士难以久居,却恰好成了云梦辞这等避世高人的天然屏障。所谓的“楼”,更像是一座依着峭壁、半嵌在山体里的古朴雅舍,以天然的青竹与山石搭建,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若非刻意寻找,极难发现。
此刻,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四道身影(严格说是五道,包括被法术收纳的冰球)正悄然掠过流云城外围的废墟与山林,朝着漱玉谷方向疾驰。
月清遥飞在最前,手中托着一枚不断散发出柔和空间波动的玉环——广寒宫秘宝“小乾坤环”的仿制品。玉环中心,一团被压缩到只有尺许方圆、却依旧散发着惊人寒意的幽蓝光团静静悬浮,正是被法术暂时缩小收纳的、包裹着凛月的冰球。月清遥全神贯注地维持着玉环的稳定,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收纳如此庞大且能量不稳定的冰晶核心,对她而言也是极大的负担。
沈清弦紧随其后,脸色比月色更白,气息虚浮,显然之前的消耗远未恢复。她一手捂着仍隐隐作痛的胸口,目光却不时投向月清遥手中的玉环,眼底深处是化不开的凝重。强行转移一个状态极不稳定的魔尊,风险不言而喻。
云梦辞怀抱古琴,飞在侧翼,琴弦在她指尖偶尔无意识地轻颤,发出几不可闻的细微清音,如同无形的涟漪,不断安抚、疏导着玉环内冰球偶尔逸散出的躁动寒气。她神情依旧宁静,但眉眼间也带着一丝专注的疲惫。
月清芷殿后,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的黑暗,手中扣着几枚防护与预警的符箓。
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但也隐藏着未知的危险。她们必须尽快赶到听雨楼,在凛月状态再次恶化,或者被其他人察觉之前。
飞行约莫一炷香时间,前方云雾渐浓,水汽扑面。漱玉谷已在眼前。
“到了。”云梦辞的声音轻轻响起,她抬手打出一道特定的灵力印记,没入前方翻涌的云雾之中。雾气如同有生命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仅容数人并肩的、蜿蜒向上的石阶小径,小径尽头,隐约可见竹舍的轮廓和檐角悬挂的、在夜风中轻轻碰撞的玉铃。
四人迅速落下,踏上湿滑的石阶。
一进入谷中范围,周围的灵气感觉立刻不同。那股无处不在的、属于流云城的喧嚣、血腥与残留怨气仿佛被一层无形的滤网隔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冽、纯净、带着草木与流水气息的天然灵韵。连月清遥手中玉环内那冰球的寒意,似乎都被这环境稍稍中和,躁动平息了一丝。
“此谷地势特殊,汇聚地脉清灵之水气,与我琴音相合,有涤荡污浊、宁心安神之效。”云梦辞一边引路,一边轻声解释,“暂时安置于此,或可延缓她体内恶化的速度。”
沈清弦微微颔首,目光扫过周围在夜色中依然苍翠欲滴的灵竹与潺潺溪流,心中稍定。此地环境,确实比竹韵居更适合压制凛月体内的狂暴冰焰。
很快,她们来到竹舍前。竹舍不大,陈设极其简单,几乎没有任何装饰,唯有角落香案上一尊古拙的青铜香炉,正袅袅升起淡雅宁神的烟气。最引人注目的是正厅中央,一片微微下陷的区域,铺设着光滑如镜的黑色玉石,玉石表面天然形成流水的纹路,隐隐与整个山谷的水脉气息相连。
“将她置于‘涤尘台’上。”云梦辞指向那片黑色玉石区域。
月清遥小心翼翼地将手中玉环移至涤尘台上方,灵力缓缓撤回。玉环光芒渐敛,那团幽蓝光团脱离束缚,迅速恢复原状,眨眼间便重新化作那个直径约丈许、包裹着凛月的半透明冰球,静静悬浮在黑色玉石上方尺许处。冰球一现,室内的温度骤降,连流动的空气都仿佛变得粘稠起来,但与外界浓郁的清灵水气接触后,冰球表面蒸腾的寒气似乎确实被某种力量牵引、稀释,不再那般咄咄逼人。
“此地阵法与我灵力相连,可助我持续以琴音调和。”云梦辞在涤尘台一侧盘膝坐下,将古琴置于膝上,“但此法只能缓解,无法根除。她体内冰焰与奇毒已成共生互激之势,强行压制一方,恐引另一方更猛烈反噬。需得寻到疏导或分离之法。”
沈清弦走到涤尘台边,近距离看着冰球中凛月依旧昏迷、眉心紧蹙的脸。经过方才一番折腾,她脸上那些黑红交织的毒痕与冰焰纹路似乎又清晰了些许,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但比起之前在茶棚那彻底失控、濒临自毁的状态,眼下至少算是暂时“封存”住了。
“能缓解多久?”沈清弦问,声音有些干涩。
云梦辞轻轻拨动一根琴弦,一缕柔和的音波如同水纹般荡漾开,拂过冰球表面。“以我之力,辅以此地水脉,或可维持三日安宁。三日后,冰焰与奇毒积蓄的力量会再次达到临界,届时……”她未说完,但意思明确。
三日。
只有三日时间。
沈清弦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疲惫依旧,却重新凝聚起决断的光芒。“三日之内,我必须找到办法。”她转身看向月清遥,“师姐,流云城后续,以及追查阎罗、花弄影下落之事,恐怕需暂时仰仗你与清芷了。玄天门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