训练、观察、学习。林简的生活被秦深编织成一张严密而高效的网。拟境室里的对抗越来越凶险,模拟出的概念体愈发诡诈难测,但她已不再是那个在精神冲击前轻易崩溃的初学者。她学会了在情感的惊涛骇浪中构筑堤坝,学会了快速拆解概念的“语言”,寻找那条最纤细、却也最坚固的沟通或制衡之索。
她对收容所的认知,也在一次次持着临时权限胸针的实地观察中,如同拼图般缓缓填补。她见过能让人在极致欢愉中无声消亡的“织梦者”(E-883),也见过仅仅因为被“观察”就会概率性改变自身状态的“薛定谔的猫箱”(Q-119)。每一次透过厚重的观测窗,都让她对脚下这座宏伟建筑的可怕与必要,产生更深切也更复杂的体悟。
艾维斯偶尔会像不定时刷新的数据流一样出现。有时是拿着优化后的装备原型;有时只是塞给她一包表层世界的糖果;更多时候,他是通过终端发来一些加密的、关于某些收容物历史数据的“课外读物”。
然而,这片看似规律运转的冰面之下,深埋的暗流正悄然涌动。
林简开始被梦境侵扰。
起初只是沉睡时一些模糊的色块与无意义的噪音,醒来便消散无踪。但渐渐地,梦境变得清晰而具有压迫感。
她总是站在一片无垠的、绝对的虚无之中,脚下是冰冷、光滑、带着某种非天然纹理的坚硬触感。头顶没有日月,只有漫天星辰,但它们的光芒是凝固的,像是被封存在巨大琥珀中的亿万只眼睛,散发着幽冷、死寂的光辉,共同构成一幅庞大到令人窒息的、静止的星图。
然后,低语声响起。
那不是任何一种她听过或概念传递过的语言。它更像是一段跨越了无法计量时光的、磨损严重的古老录音,带着时空的杂音,断断续续,却蕴含着某种令人灵魂战栗的韵律。它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又似乎直接在她意识的最核心处共振。
低语声中,她偶尔能捕捉到几个重复出现的、音节扭曲而古怪的音调:“……基亚……拉什……”。伴随着这些模糊的音节,梦境中那些被冰封的星辰,会极其微弱地同步闪烁一下,光芒穿透“冰层”,短暂得如同错觉,却带着一种悸动般的痛苦。
每一次从这样的梦境中挣扎醒来,林简都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仿佛整个精神体被强行塞入了一段过于庞大的信息流。但矛盾的是,白天她对周围概念的感知却变得异常敏锐和清晰,甚至能察觉到一些以往绝对会忽略的、如同背景辐射般细微的能量波动。
她将这种变化归因于高强度训练的成果和能力的自然觉醒,并未深究,直到——
一次高强度的模拟对抗后,林简精神力透支,竟在拟境室外的金属休息长椅上,直接昏沉入睡。
梦境再次降临,但这一次,其清晰度和冲击力远超以往。
她依旧立于那片冰封的星图之下,但脚下的“地面”传来了细微的震动。那古老的低语化作清晰的、带着呼唤性的意念流,冲刷着她的意识。那个重复的音节也变得无比明确和尖锐:
“基亚拉什(Ki-a-lash)!”
就在这个音节响彻梦境的瞬间,星图中一颗位置核心的星辰,内部骤然迸发出刺目的、近乎撕裂的白光!无数蛛网般的裂纹瞬间布满了封印它的“冰层”,发出令人牙酸的“咔咔”声,仿佛某种古老而恐怖的存在,即将破封而出!
“啊!”
林简猛地惊醒,心脏疯狂擂动。她剧烈地喘息着,冷汗浸透训练服,一种大难临头的恐慌感扼住了她的喉咙。
一抬头,却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一双冰冷的眼眸之中。
秦深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她面前,正低头凝视着她。他脸上惯常的冰封面具依旧,但那双向来平静无波的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一种林简从未见过的情绪——凝重。那凝重如此之深,仿佛她刚才不是在梦中惊呼,而是亲手敲响了末日的钟声。
“你梦到了什么?”他问,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审慎。
林简在他的目光下,下意识地将梦境的内容和盘托出,尤其是那清晰的音节“基亚拉什”,以及星辰欲裂的恐怖景象。
秦沉默默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但林简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因他的沉默而凝固。
“基亚拉什……”他重复了一遍这个音节,语调平稳得没有丝毫起伏。然而,他的眼神却锐利得如同刚刚出鞘的利刃,紧紧锁住林简,仿佛要剖开她的每一寸思维,审视她血脉中流淌的所有秘密。
他没有解释,没有安慰。他只是用一种近乎冻结的目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复杂难辨,夹杂着审视、权衡,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的、极淡却无法完全掩盖的……忧惧?
“今天的训练取消。”他最终说道,语气强行恢复了冷静,却透着一股紧绷,“回去休息。没有我的明确指令,暂时不要靠近历史断层区及其关联的任何通道。”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他的步伐依旧稳定,但那挺直的背影,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更加僵硬,仿佛背负着陡然增加的、无形的重担。
林简独自坐在冰冷的长椅上,梦境的余悸与秦深那前所未有的异常反应交织在一起,在她心中发酵成巨大的不安与噬骨的疑惑。
基亚拉什……
历史断层区……
还有秦深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忧惧……
她终于清晰地意识到,这些纠缠她的梦境,绝非普通。它们像是某种深埋于她血脉、如今被触发的古老回响,是来自时间彼岸的、充满警告意味的低语。
而这一切,似乎都与她身上那份不同寻常的特质,紧密相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