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在前厅与丞相叙话,听闻他正在四处寻你。似乎是为了……与藤原家联姻之事。”
千鹤猛地抬起头,脸上最后一点血色也彻底褪去,眼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失声叫道:
“藤原家?!哪个藤原家?难道是……那个年过五十、死了三任正妻的藤原中纳言?!”她声音尖锐,几乎破了音。
心音唇角微勾,露出一抹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笑意,然而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几分清冷:
“看来千鹤小姐已经知道了。藤原家虽已式微,到底也是传承多年的名门望族。令尊似乎……很满意这门亲事呢。”
她顿了顿,像是随口提起般,又补充道:“说来也巧,今早入宫向母皇请安时,母皇还偶然问起,说丞相府近来与幕府将军往来似乎过于密切了些,恐惹非议。若是此时能与清贵的藤原家联姻,倒是……正好能打消些不必要的疑虑,你说是吗,千鹤小姐?”
这番话如同最后一道惊雷,彻底将千鹤击垮。她瘫软在地,面如死灰,眼神空洞,连哭泣都忘了。她明白了,父亲这是要用她的终身幸福,去换取政治上的平衡和安稳!
而这一切,显然这位内亲王殿下早已洞悉,甚至……可能在其中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这个念头让千鹤不寒而栗。
心音不再多言,甚至没有再看千代一眼,仿佛刚才那番招揽与密谈从未发生。她带着两名侍女,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后园,只留下那银灰色狐裘的一角残影,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冷香。
千代怔怔地望着她远去的方向,心脏依旧在胸腔里狂跳不止,耳边反复回响着她方才那些冰冷又充满诱惑的话语。
一无所有的人,才敢赌上一切……
幕府的血海深仇……
你有一双不甘的眼睛,像极了当年的本宫……
远处,传来千鹤终于压抑不住的、绝望而悲切的哭泣声,伴随着李妈妈小心翼翼、带着惶恐的劝慰:
“小姐,小姐您别急,别哭了,老爷、老爷定不会如此狠心,许是公主殿下听错了也未可知……”
“你懂什么!”千鹤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和崩溃的边缘,
“父亲既然让公主知晓此事,甚至……甚至可能借公主之口来告诉我,这分明就是已经决定了!拿我去换他官位的稳固!我完了……我完了啊!”
李妈妈和婆子们围着崩溃的千鹤,手忙脚乱,再无人去理会井边那个浑身湿透、刚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庶女。
冰冷的井水依旧滴滴答答地从千代的发梢、衣角滑落,渗入青石板的缝隙。刺骨的寒意不断侵袭着她的身体,让她控制不住地瑟瑟发抖。然而,此刻她的内心,却有一股陌生的、滚烫的火焰在悄然燃起,与身体的冰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用那双冻得僵硬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支撑着虚软无力的身体,试图从冰冷的地面上站起来。试了几次,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低头看着自己这双布满冻疮和细小伤口的手,想起母亲那温柔而模糊的面容,
想起她死前那段时日偶尔流露出的惊惶与忧郁;
想起这些年来在相府中遭受的无数白眼、欺辱和冷遇;
想起方才千鹤那淬毒般的眼神和那支险些让她毁容甚至丧命的金簪;
更想起公主那句关于“幕府血海深仇”的石破天惊之言……
仇恨的种子,早已深埋心底。以往,它被恐惧、无助和现实的严酷层层覆盖,只能在不见天日的内心深处悄然滋长。而今日,如月心音,这位高高在上的公主,用最直接、最残酷的方式,为这颗种子撕开了一道裂缝,投下了一缕阳光,甚至……递来了一把可能复仇的利刃。
做她的刀吗?
斩尽负她之人?
查清母亲冤屈?
千代缓缓握紧双拳,冰冷的指甲深深陷入同样冰冷的掌心,那细微的刺痛感让她保持着最后的清醒。她知道,这是一个命运的岔路口。一边是继续隐忍,在这吃人的相府中苟延残喘,不知何时便会像母亲一样“意外”死去;
另一边,是抓住这唯一可能改变命运的机会,投身于一场未知的、可能更加凶险的棋局,从此身不由己,但或许……能掌握一丝主动,能窥见一丝真相的微光。
赌吗?
她再次抬起头,望向心音消失的月亮门方向,那双原本因绝望和痛苦而显得有些空洞的美丽眼眸里,此刻却燃起了一种复杂难辨的光芒,混杂着恐惧、挣扎,以及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然。
那簇被公主点燃的火苗,在她眼底深处,幽幽地、却顽强地燃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