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苑的降生,没给那个偏远贫瘠的村庄带来半分喜气。
他出生时没有寻常婴儿的啼哭,只是睁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安静地望着茅草屋顶,连呼吸都轻得像一缕烟。村里的老人说这孩子“缺了点魂”,不吉利,劝他爹娘扔了。可爹娘终究舍不得,只当他是天生迟钝,磕磕绊绊养到两岁。
那年大旱,数月无雨,地里的庄稼尽数枯死,河床裂开手指宽的缝。村里人本就靠天吃饭,如今更是颗粒无收,家家户户都在挨饿。阿苑的母亲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抱着同样面黄肌瘦的他,走了三天三夜,终于抵达一个还算繁华的镇子。
她在镇子口的破庙前犹豫了半夜,最终还是狠下心,将阿苑放在庙门内,转身冲进夜色里,再也没有回头。阿苑依旧没哭,只是坐在冰冷的地上,看着母亲消失的方向,直到天快亮时,被一个拄着拐杖、背着破麻袋的老乞丐发现。
老乞丐满脸皱纹,头发花白,身上的衣服补丁摞补丁,却眼神温和。他捡起阿苑,摸了摸他冰凉的小脸,叹了口气:“可怜的娃,跟我走吧,就当我养小时候的自己了。”
老乞丐给这孩子取名“阿苑”,说是前几日乞讨时,见富家宅院的匾额上写着这个字,觉得好听。跟着老乞丐的日子,阿苑从没吃饱过,常常是一碗稀粥分两半,老乞丐总会把多的那半推给他。他们住过桥洞,睡过破庙,靠乞讨和捡别人丢弃的食物过活。老乞丐会教他怎么躲避恶犬,怎么讨好路人,怎么在寒冬里找一处避风的角落。阿苑依旧迟钝,话很少,却记得老乞丐的好,会把捡到的半块干硬的饼子,悄悄塞到老乞丐手里。
这样的日子过了四年。老乞丐积劳成疾,染上了咳疾,没钱抓药,咳得越来越重,最后在一个飘着冷雨的秋夜,咽下了最后一口气。阿苑坐在他身边,守了整整一夜,还是没哭,只是眼眶红得吓人,像有什么东西堵在心里,怎么也宣泄不出来。
从此,阿苑又成了孤身一人。
他学着老乞丐的样子沿街乞讨,可他嘴笨,不会讨好,也不会哭诉,常常一整天都讨不到一口吃的。实在饿极了,他就盯着镇上的包子铺,趁店家不注意,抓起两个热包子就跑。有时候跑得快,能找个没人的地方狼吞虎咽;有时候跑得慢,就会被店家抓住,劈头盖脸一顿打。
那些店家下手极狠,拳头、木棍落在他身上,疼得他蜷缩在地上发抖。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肯把包子给他,往往会当着他的面,把包子狠狠踩碎,让他连一点残渣都得不到。
阿苑怕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在一个地方待太久,那些被他偷过包子的店家,看他的眼神像要吃人。他常常在夜里换地方睡觉,从桥洞换到破庙,从镇子东头换到西头,生怕哪天睡着时,就被人拖出去打死。
夜里冷的时候,他就缩成一团,把老乞丐留下的那件破棉袄裹得紧紧的。棉袄上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烟火气,是他唯一的慰藉。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活着是为了什么,只凭着本能挣扎求生。那双黑沉沉的眼睛里,没有孩童该有的光亮,只有与年龄不符的沉寂与警惕,像一只被世界抛弃的小兽,在黑暗中独自舔舐伤口。
而远在云雾缭绕的清雾山,云隐宗的观雾台上,白发神颜的捻云望着山下的人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袖,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仿佛感应到了什么,却又很快隐去,只剩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