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苑的脚程慢，全凭本能往有人烟的地方挪。这几年，他没在任何一处城镇待满半月，不是被驱赶，就是被追打，身上的旧伤叠着新伤，没一块好肉。
他的左手是三年前被打断的。那时他饿到眼冒金星，偷了馒头铺掌柜半个刚出锅的馒头，被对方抄起擀面杖狠狠砸在手腕上，“咔嚓”一声脆响，疼得他当场昏死过去。醒来时，左手已经肿得像馒头，骨头歪扭着，再也没法伸直，连端碗都费劲，更别说抢食、攀爬。如今那只手枯瘦如柴，悬在身侧，像一截没用的枯枝，成了他乞讨路上最显眼的累赘。
一路走，一路讨，饿了就捡路边发霉的窝头、被人踩烂的菜根，甚至跟野狗抢过腥臭的骨头。野狗的牙尖，咬得他小腿鲜血淋漓，他只能蜷缩在角落，任由血珠渗进泥土，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他本就不会哭，疼到极致，也只是浑身发抖，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呜咽，像受伤的小兽。
天越来越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阿苑裹着那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破棉袄，棉花从破洞里露出来，沾满了泥污和血渍。他又饿又疼，头晕眼花，实在撑不住，就想找家铺子偷点吃的。这次他学乖了，没偷热乎的包子馒头，只趁杂货铺老板转身的功夫，抓了一把挂在门口的干硬炒米，转身就跑。
可他跑不快，断手拖累了脚步，没跑两步就被老板揪住了后领。老板是个粗壮的汉子，下手没留情，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打得他嘴角流血，耳朵嗡嗡作响。接着又是几脚踹在他腰上、腿上，疼得他蜷缩在地上，手里的炒米撒了一地，被老板踩着碾进泥里。
“小叫花子！还敢偷东西！”老板啐了一口，又踢了他一脚才罢休，转身进了铺子，砰地关上了门。
阿苑趴在冰冷的石板路上，浑身骨头像散了架，疼得直抽气。嘴角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滴，混着眼泪——他难得掉眼泪，不是因为疼，是因为那把炒米没了，他又要挨饿了。
他挣扎着往前爬了几步，眼前突然晃过一双干净的靴子。鞋面是上好的锦缎，绣着细密的云纹，一尘不染，跟他脚下磨破了底、露着脚趾的草鞋形成了天壤之别。
阿苑心里一动，求生的本能压过了疼痛。他抬起头，露出一张脏兮兮的小脸，脸上沾着血污和泥垢，唯独一双眼睛黑沉沉的，亮得惊人。他扯着嗓子，故意放大了声音喊：“哎呦——阿苑疼死了！阿苑饿死了！”
喊完，他偷偷用完好的右手撑着地面，微微抬起头，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眼前的人。那人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料子光滑柔软，衬得身形挺拔。再往上看，是一张极好看的脸，眉眼清润，皮肤白皙，眼神温和，不像之前那些打骂他的人那样凶神恶煞。
阿苑心里盘算着：这人穿得干净又漂亮，看着就心善，肯定能给点吃的。他于是喊得更卖力了，声音带着刻意的委屈和虚弱：“疼……饿……阿苑快饿死了……”同时，他悄悄把那只断手往前伸了伸，露出歪扭的手腕和枯瘦的手指，想让对方看看自己的惨状，多给点吃食。
而眼前的人，正是苏文彦。
几百年光阴流转，他容颜依旧停留在青年时的模样，剑眉星目，风采不减当年。此刻他看着地上这团脏兮兮、散发着恶臭的小身影，听着那一声声清晰的“阿苑”，如同被惊雷劈中，瞬间神情恍惚。
这个名字，像一把生锈的钥匙，猝不及防打开了他尘封几百年的记忆。那个曾经身着红衣、妖冶决绝的身影，那个在醉墨轩里红着眼眶恳求染墨唤他一声“阿苑”的少年，那些爱恨纠缠、最终归于尘土的过往，一一在他眼前浮现，让他心头猛地一窒。
这世上竟还有人叫阿苑，还是这样一个处境凄惨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