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彦的指尖悬在半空，半晌没有落下。
地上的小身影还在断断续续地哀嚎，“阿苑饿”“阿苑疼”的声音不大，却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几百年了，那个名字早已随着清雾山的风消散在岁月里，可此刻被这脏兮兮的孩子喊出来，依旧让他心神震荡。
他看着阿苑那只歪扭的断手，看着他身上层层叠叠的伤口，看着他黑沉沉眼睛里纯粹的求生欲，莫名想起了当年那个执着于情道平衡的少年——沈云苑也曾这样，在绝境里挣扎，带着一身伤痕，却有着不肯熄灭的执念。
“起来。”苏文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打破了街边的沉寂。
阿苑愣了一下，哀嚎声戛然而止。他偷偷抬眼，对上苏文彦温和却带着威严的目光，心里有些发怵，却还是凭着本能，用完好的右手撑着地面，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身形瘦小得可怜，八岁的年纪，却因常年营养不良，看着只像五六岁的孩童，站在身形挺拔的苏文彦面前，像一株随时会被风雨吹倒的野草。
“跟我走。”苏文彦丢下这句话，转身便走。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那道小小的身影犹豫了片刻，然后一瘸一拐地跟了上来，脚步声细碎而迟疑。
苏文彦没有带他回镇上的客栈，而是直接御剑升空。阿苑第一次离开地面，吓得紧紧抓住苏文彦的衣袖，小脸煞白，却硬是没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死死闭着眼睛，直到感受到脚下再次踏上坚实的土地，才缓缓睁开眼。
入目是连绵的青山，云雾缭绕，山门前矗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上面刻着“归尘宗”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山门内灵气充沛，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往来的弟子身着统一的青色道袍，个个神色平和，与阿苑之前见过的所有人都不同。
“宗主。”弟子们见到苏文彦，纷纷行礼问好，目光落在他身后的阿苑身上时，难免露出几分诧异——这孩子实在太瘦小、太脏了，浑身散发着恶臭，与归尘宗的清雅氛围格格不入。
苏文彦没有理会弟子们的目光，径直带着阿苑去了后山的偏院：“先在这里住下，找人给你清洗干净，处理伤口，再送些吃食来。”
很快，有弟子端来热水、干净的衣物和热腾腾的饭菜。阿苑看着满桌的白米饭和冒着香气的青菜，眼睛都亮了，顾不上清洗，伸手就要去抓。
“先洗手。”苏文彦轻声提醒。
阿苑动作一顿，有些茫然地看着自己的手。那只完好的右手沾满了泥污，断手则无力地悬着。他笨拙地学着弟子的样子，用热水清洗，然后迫不及待地拿起碗筷，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仿佛怕有人跟他抢。
看着他这副模样，苏文彦心中五味杂陈。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这个孩子带回来，或许是因为那个名字，或许是因为这孩子身上那股野草般的韧劲，又或许，是因为几百年前的遗憾，让他不想再看到一个鲜活的生命在绝境里凋零。
清洗干净后，阿苑露出了原本的模样。他眉眼清秀，鼻梁挺翘，唇线分明，竟与几百年前那个刚入断尘宗、意气风发的少年沈云苑有几分相似，只是皮肤因长期营养不良泛着蜡黄，身形瘦小得不成比例。那双眼睛依旧黑沉沉的，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寂和警惕，像一只刚被收养的小兽，对周遭的一切都充满了防备。
伤口被妥善处理，换上干净的粗布衣衫，阿苑看起来终于像个正常的孩子了。苏文彦看着他，目光复杂，缓缓开口：“从今往后，你便留在归尘宗吧。还是叫阿苑，如何？”
阿苑嘴里塞满了饭菜，闻言抬起头，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太明白“留下”是什么意思。但他知道，这里有吃的，有住的，不会有人打他，不会让他挨饿。他用力点了点头，嘴里发出含糊的应声，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狼吞虎咽。
苏文彦看着他，轻轻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这个少了一魄、情感迟钝、身形瘦小的孩子，能否在归尘宗立足，能否踏上修行之路。但他知道，自己做了一个不会后悔的决定。
而远在清雾山的云隐宗，观雾台上的捻云突然睁开眼，望向归尘宗的方向，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波澜。他感受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那气息很微弱，却像一根丝线，轻轻牵动了他尘封几百年的心弦。
“阿苑……”他低声呢喃，指尖无意识地收紧，“是巧合，还是……宿命？”
清雾山的风依旧吹拂，云雾缭绕，仿佛藏着无尽的秘密。而归尘宗的偏院里，阿苑正埋头吃饭，他不知道，自己的人生从这一刻起，已经彻底改变，而他与几百年前那段尘封的过往，也渐渐开始产生了隐秘的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