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雕花窗棂,在室内洒下斑驳的光影。谢知澜早已醒来,由碧珠服侍着梳洗。
铜镜中,少女身着月白色绣淡紫色缠枝莲纹的襦裙,乌发绾成简单的垂鬟分肖髻,只簪了一支素银簪子并两朵小小的珍珠珠花。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清明冷静,唇瓣也被特意点了些口脂,掩盖了病气,显出一种清冷疏离的美。
“小姐,今日气色看着好多了。”碧珠一边为她整理裙摆,一边由衷地说道。
谢知澜淡淡“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妆奁底层那瓶凝露香上,眸色微深。昨夜,她让碧珠悄悄将那香收了起来,并未使用。
“走吧,该去给父亲和母亲请安了。”她站起身,声音平稳无波。
“母亲?”碧珠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小姐指的是柳姨娘。在正室夫人去世后,柳姨娘掌家,府中下人大多尊称一声“夫人”,但嫡出的小姐少爷们,按礼只应称“姨娘”。小姐往日虽与柳姨娘亲近,称呼上却也守着这微妙的界限,今日怎会……
谢知澜没有解释,径直向外走去。碧珠连忙跟上,心中疑虑更甚。
穿过抄手游廊,一路遇到些仆役丫鬟,皆恭敬行礼,口称“大小姐”。谢知澜微微颔首,目光看似随意地扫过,却将众人瞬间的神情举止尽收眼底。哪些是真心恭敬,哪些是表面敷衍,哪些眼神闪烁带着探究,她心中已有了初步的判断。
来到正院“荣禧堂”外,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柳姨娘温婉的说话声和父亲谢垣低沉的回应。
谢知澜在门口略站了站,深吸一口气,将眼底所有的恨意与冷厉尽数敛去,只余下属于十五岁少女的、恰到好处的病弱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惶然,这才示意丫鬟通报。
“大小姐来了。”
帘子被打起,谢知澜缓步而入。
厅内,父亲谢垣穿着一身藏青色常服,坐在主位上,眉头微蹙,似乎正在为什么事情烦心。柳姨娘穿着一身藕荷色锦缎褙子,站在他身侧,正温柔地为他整理衣襟,一副贤良淑德的做派。谢清漪则乖巧地坐在下首,见到她进来,立刻起身,脸上堆起关切的笑容。
“女儿给父亲请安,给柳姨娘请安。”谢知澜规规矩矩地行礼,声音带着几分虚弱。
谢垣抬起头,看到长女苍白的小脸,想起她前日落水受惊,神色缓和了些:“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不多休息?晨省之事,暂且免了也无妨。”
柳姨娘也连忙接口,语气满是心疼:“是啊澜儿,你这才刚醒,合该好生将养着。若是累着了,姨娘心里如何过意得去?”她走上前,想要拉住谢知澜的手,却被谢知澜不着痕迹地避开。
“劳父亲、姨娘挂心。女儿躺了两日,觉得身上好些了,想来给父亲请安,也让父亲安心。”谢知澜垂眸,语气柔顺。
谢垣点了点头,对这个嫡女,他向来是疼爱的,只是平日公务繁忙,加之柳姨娘将内宅打理得井井有条,他对女儿的关心便大多流于表面。此刻见她如此懂事,心中也有一丝慰藉。
“既来了,就坐下说话吧。”谢垣指了指下首的椅子。
“谢父亲。”谢知澜依言坐下,与谢清漪相对。
谢清漪立刻柔声问道:“姐姐,你可大好了?昨日我去看你,见你精神不济,心中担忧得很,一夜都未曾睡安稳。”她说着,还适时地掩口打了个小哈欠,眼下的确有些青影。
若是前世,谢知澜必定感动不已,反过来安慰她。
此刻,谢知澜只是抬眸看了她一眼,目光平静无波:“有劳妹妹记挂,我已无大碍。倒是妹妹,既担忧得睡不安稳,今日合该多睡会儿,不必急着来请安。”
她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却让谢清漪准备好的满腔关切话语噎在了喉咙里,脸上那完美的担忧表情也僵了僵。
柳姨娘见状,忙打圆场,笑着对谢垣道:“老爷您看,她们姐妹感情多好,互相惦记着。真是让妾身欣慰。”
谢垣颔首,目光又落回手中的茶盏上,显然心思并不在后宅女眷的言语机锋上。
谢知澜捕捉到父亲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凝重,心知时机已到。她轻轻蹙起眉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低声道:“许是昨日睡得多,夜里反倒做了好些光怪陆离的梦,扰得心神不宁。”
谢垣闻言,随口问道:“哦?做了什么梦?”
柳姨娘和谢清漪也看向她。
谢知澜露出些许困扰的神情,声音轻缓,带着梦呓般的飘忽:“女儿梦见……梦见好多船,挤在一条浑浊的大河里,动弹不得。岸上好多人在争吵,好像是为了……为了什么‘损耗’?数字乱糟糟的……后来,好像还有人抱着账本在哭,说……说‘不清不楚,是要掉脑袋的’……女儿被惊醒,心口现在还怦怦跳呢。”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内容零碎,完全符合一个被噩梦困扰的深闺少女的形象。
然而,听在谢垣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