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府的路上,马车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
谢清漪早已醒转,却不再哭泣,只是死死咬着下唇,一双美目赤红,里面翻涌着屈辱、怨毒和不敢置信的疯狂。她精心梳理的发髻有些散乱,石榴红的衣裙也因方才的晕厥而起了褶皱,整个人像一朵被狂风暴雨摧残过后、濒临凋零却愈发显得狰狞的花。
柳姨娘紧紧握着女儿冰凉的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她不再试图安慰,因为任何言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挽回这几乎崩坏的局势。谢知澜今日的表现,完全超出了她的预料,这已不是简单的“性情大变”可以解释。她必须重新评估这个对手,以及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势力。
谢知澜独自坐在马车另一侧,闭目养神,仿佛周遭那几乎凝成实质的怨愤都与她无关。只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了她内心并非全然的平静。初战告捷的快意只是一闪而过,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警惕。她知道,经此一役,她与柳姨娘母女已彻底撕破脸,接下来的斗争只会更加激烈和凶险。英国公府的花宴,不过是拉开了序幕而已。
马车在尚书府门前停下。早有得了消息的仆役等在门口,神色各异。关于花宴上两位小姐截然不同的表现,已有风声传回府中。
柳姨娘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镇定,扶着依旧魂不守舍的谢清漪下了马车。谢知澜紧随其后,姿态从容。
刚踏入府门,管家福伯便迎了上来,神色恭敬中带着一丝复杂:“姨娘,二位小姐,老爷在书房,请三位过去一趟。”
该来的,终究来了。
柳姨娘心中一紧,面上却不显,只点了点头:“有劳福伯通传。”
谢清漪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下意识地抓紧了柳姨娘的胳膊。
谢知澜则神色不变,只淡淡道:“知道了。”
书房内,谢垣负手立于窗前,并未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案后。他身着一件深灰色常服,背影显得有些凝重。窗外暮色渐合,将他挺拔的身影勾勒出一圈暗沉的轮廓。
“老爷。”柳姨娘领着两个女儿上前,屈膝行礼。
谢垣缓缓转过身,目光首先落在低垂着头、身子微微发抖的谢清漪身上,眉头紧紧皱起,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今日在英国公府,究竟是怎么回事?我听闻,清漪的诗作……与前人雷同,惹得永嘉郡主当场质疑?”
他虽未亲临,但显然已有心腹将花宴上的风波详细回禀。那“雷同”二字,他说得格外重,带着审视与失望。
谢清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未语泪先流,声音哽咽破碎:“父亲……女儿冤枉!女儿……女儿那首诗,确实是心有所感,偶得之作……女儿也不知道,为何会与那杜子衡的诗句相似……定是……定是有人陷害女儿!”她抬起泪眼,意有所指地瞥向一旁静立的谢知澜。
柳姨娘也连忙跪了下来,哀声道:“老爷,漪儿的性子您是知道的,她怎会做出抄袭之事?这其中定然有误会!或许是那杜子衡的诗句不知何时流传开来,漪儿无意中听过,存了些印象,作诗时便不自觉地用了相似的思路……这顶多算是借鉴不当,绝非存心抄袭啊!求老爷明鉴!”
她避重就轻,将抄袭定性为“借鉴不当”,并将责任推给“无意中听过”,试图为女儿开脱。
谢垣没有说话,目光转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谢知澜:“澜儿,你当时也在场,你怎么看?”
谢知澜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声音平静无波:“回父亲,女儿当时见妹妹诗句与杜才子之作确有相似之处,心中也觉诧异。但妹妹素来聪慧,想来并非有意为之。正如姨娘所言,或许是巧合,或许是妹妹博览群书,无意中受了启发。当时场面尴尬,女儿不忍妹妹难堪,亦不愿因诗词小事扰了娘娘和夫人的雅兴,故而才贸然献丑,作诗一首,希望能转移众人视线,为妹妹解围。若女儿此举有何不妥,还请父亲责罚。”
她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点明了谢清漪诗句“确有相似”是事实,又看似大度地为其开脱“并非有意”,更将自己作诗的动机归结为“为妹解围”、“顾全大局”,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还显得格外懂事识大体。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谢垣看着长女沉静的面容,想起她今日在那等场合下临危不乱、挥毫而就的才情与气度,再对比眼前哭哭啼啼、试图推卸责任的次女和一味偏袒的妾室,心中那股因公务带来的烦闷与对后宅不宁的恼怒,不禁更盛了几分。
他沉声道:“是不是抄袭,你们心中自有杆秤!永嘉郡主既已当众指出,此事便已传开!我谢垣的女儿,竟在英国公府的花宴上,因诗句雷同他人而沦为笑柄!你让我这张老脸往哪儿搁?!”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吓得谢清漪浑身一颤,哭声都噎住了。
“老爷息怒!”柳姨娘连忙叩首,“是妾身管教无方!妾身日后定当对漪儿严加管教!”
“管教?”谢垣冷哼一声,目光锐利地看向柳姨娘,“我且问你,清漪近日时常外出参加诗会,你可曾过问?她所作诗词,你可曾仔细看过?为何会与那寒门才子的诗句如此相似?这仅仅是巧合吗?!”
一连串的质问,让柳姨娘哑口无言,额头沁出冷汗。她确实知道女儿在暗中准备,甚至默许了她借用他人诗句的行为,只求一鸣惊人,哪里会去细究诗句来源是否稳妥?
“父亲……”谢清漪见母亲受责,心中更是恐慌,泣声道,“女儿知错了……女儿以后再也不敢了……求父亲原谅女儿这一次……”
看着她那副楚楚可怜、却难掩眼中慌乱的模样,谢垣心中失望更甚。他挥了挥手,疲惫地道:“罢了!此事已然发生,多说无益。清漪,你近日便在房中静思己过,没有我的允许,不得随意出府,好好读读《女诫》、《内训》,收收你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