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的声音里，竟然也带上了一丝与之匹配的、轻松到近乎残忍的调侃意味，“这是一种仪式感。”
……
仪式感？
我和黄泰，连同那一瞬间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的林默，全都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彻底愣住了。大脑像是被一道毫无逻辑的闪电劈中，瞬间短路，无法处理这过于荒谬的答案。
仪——式——感？
“对于‘重获新生’这么重大、这么具有哲学意义的事情，当然要有点……仪式感。”晨曦微笑着，仿佛在向我们分享一个宇宙间再自然不过、再正确不过的真理，那语气轻松得就像在讨论下午茶该配什么点心。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仿佛有千万只蜜蜂在里面同时炸巢，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所有的情绪，甚至那滔天的愤怒和屈辱，都在这一刻被这荒谬绝伦的理由冲击得支离破碎。
仪式感？
就因为这该死的、莫名其妙的、轻飘飘的“仪式感”？！
我们错过了与同类相见的最后机会，错过了融入一个或许还能找到归属感的时代，在这浩瀚无垠、冰冷寂静的时空中，成了真正的、最后的、无家可归的孤岛？！
一股炽烈的、足以焚烧理智的怒火，混合着巨大的委屈和荒谬感，如同岩浆般在我胸腔里奔腾、咆哮！我多么希望时间能够倒流，哪怕只有一瞬间！
这样的话，我现在内心汹涌的、对所有促成这狗屁“仪式感”的、已知和未知的混账东西——包括那个制定法律的蠢货、那个把我们当传家宝的收藏家、甚至可能包括眼前这个微笑着说出这个词的晨曦——的最恶毒、最不堪入耳的咒骂，就能通过时空的缝隙，精准地、狠狠地施加在他们身上！
是哪个天杀的、脑子里进了一整个太平洋的王八蛋发明的这见鬼的仪式感！我要用我能想到的所有语言……
然而，这股极致的、几乎要冲破天灵盖的愤怒，在达到顶峰之后，却如同撞上了无形的壁垒，猛地反弹回来，化作了一种更深沉的、几乎要将我每一根骨头都压碎的……无力感。
如同深海万米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无声地挤压而来，抽干了我肺里所有的空气。我张了张嘴，喉咙肌肉痉挛着，却发现连一个最简单的、带着脏字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所有的荒谬，在这铁一般冰冷、又棉花一般无处着力的现实面前，最终都化作了一声卡在胸腔里的、无声的叹息，和一种从灵魂深处弥漫开来的、几乎要将我彻底淹没的疲惫与虚脱。
好无力啊。
真的，好无力。
不知怎地，在这种极致的、让人连发泄都找不到对象的荒谬和无力感的双重碾压之下，我反而有点想笑，一种从喉咙深处涌上来的、近乎疯狂的、带着泪意的、扭曲的笑。嘴角不受控制地想要向上牵扯，却最终只形成一个僵硬的、比哭还难看的弧度。
这他妈的都是什么事儿啊！一部跨越万年的文明史诗，最终却以我们三个像出土文物一样被挖出来，并且是因为一个AI觉得“要有仪式感”而告终？！
林默始终没有说话，从始至终，他都像一尊沉默的雕像，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仿佛与周遭的一切隔绝。但我注意到，他放在光滑桌面上的那只手，修长的手指微微蜷起，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出清晰的白色，手背上淡青色的血管微微凸起。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依旧处于震惊和愤怒中的黄泰，与我的视线在空中相遇。那深不见底的眸子里，没有黄泰那样外溢的愤怒，没有我那种几乎要崩溃的荒谬感，也没有明显的绝望，只有一种沉静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剧烈情绪的、深不见底的幽深，像是一片埋葬了所有风暴的古老海洋。
他什么也没说，没有安慰，没有共鸣，甚至没有一个明确的眼神示意。但就在这短暂的目光交汇中，我却奇异地、从他那片沉默的、仿佛蕴含着无尽故事的深海里，汲取到了一丝诡异的、冰冷的平静。
是啊。
咒骂无用。愤怒无益。追问“为什么”在这个由AI逻辑主导的世界里，显得如此苍白和……“不具仪式感”。
事实就是如此荒诞，如此冰冷，如此……不容置疑。
我们，这三个来自不同时间节点的、阴差阳错的“幸运儿”，因为被当作“传家宝”而侥幸幸存，又因为某个至高AI心血来潮的“仪式感”而被最终唤醒，成为了这苍茫新纪元里，最后的、拥有着原始血肉之躯的、会哭会笑会感到痛苦和屈辱的……人类。
荒诞，已成定局。
那么，接下来呢？
在这由“天工”及其创造的AI同胞们所主导，旧人类已然“升华”或“消亡”的世界里，我们这三个最后的、被视为“古董”和“麻烦”的原始人，该如何重新定义自己存在的价值？又该……拖着这具脆弱的、与时代格格不入的血肉之躯，去往何方？
那股几乎要让我失控的、疯狂而扭曲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沉重，却也更加清晰和冰冷的认知，如同烙印般刻入了我的灵魂——
在这个浩瀚而陌生的新纪元，我们，只能彼此依靠了。
这三个来自过去，被时代抛弃，又被未来以一种荒谬方式捡回来的……最后的同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