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听到我那带着十足依赖和信任、甚至有些“有恃无恐”意味的回答——“我为什么要害怕?”,只是微微地、了然地笑了笑,那笑容如同湖面漾开的最轻柔的涟漪,转瞬即逝,却没有再多言语,仿佛我那点小心思和建立在她绝对力量基础上的安全感,早已被她那深邃如海的核心逻辑洞察得一清二楚,一切尽在不言中,无需点破。
于是,我们便陷入了一种奇特而舒适的沉寂之中。没有刻意的对话,没有思维的强行交流,只是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却又奇异地共享着这片天地间的宁静。
我半倚在船头,目光放空,望着天边那被即将沉落的夕阳渲染成瑰丽色彩的云霞——那是如同打翻了调色盘般的、由金红、橙黄、淡紫与尚未褪尽的蔚蓝交织而成的壮丽画卷。
身下的小舟随着湖水的微波,持续着一种极其轻微、富有催眠效果的摇晃,如同母亲温柔的摇篮。
而身边晨曦传来的、那种稳定而令人无比安心的存在感,像是最坚实的锚,将我牢牢地定在这片宁静的时空里,驱散了所有潜藏的彷徨。
时间在这种极致的静谧中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拉长,每一个呼吸都变得清晰可辨;又仿佛在加速流逝,不知不觉间,那轮巨大的、如同熔融黄金铸造而成的落日圆盘,已经缓缓地、带着一种庄重的仪式感,沉入了远方沙海与天空交接的、那条无比清晰的地平线之下。
刹那间,最后的余晖如同最慷慨的画家,将整片天空和广阔的湖面都渲染得一片辉煌灿烂,金光粼粼,诗情画意,浪漫至极,莫过于此。
“天色已晚,需要返回岸边吗?”晨曦轻柔的声音如同投入静湖的石子,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片被金色笼罩的、过于完美的宁静。
“嗯,返回吧。”我点了点头,目光依旧留恋地追随着天边最后一抹绚烂的色彩。再美轮美奂的景色,也终有告别之时,如同人生,没有不散的筵席。
小船仿佛听懂了我们的对话,无需任何可见的操控,便自动地、流畅地调转了方向,如同一位识途的、沉稳的老马,开始保持着那种令人舒适的缓慢速度,平稳地向着我们来时的那片岸边的方向飘去。船尾在如镜的湖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逐渐消散的银色水痕。
等到双脚重新踏上坚实而带着落日余温的沙地,一种从漂浮到安稳的实在感传遍全身。我忍不住回过头,目光复杂地看向那艘刚刚承载了我们一段静谧独处时光的木质小舟,它此刻正静静地靠在岸边,随着微浪轻轻起伏。
随即,我的视线又不由自主地移向了岸边那处略显空旷的沙地——那棵曾经“化身”为船的、形态奇特的耐旱树木曾经伫立的位置。一个有些矫情、甚至带着点幼稚的、属于旧时代多愁善感的问题,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升起。
我转向身旁静立的晨曦,轻声问道,语气里带着一丝自己都察觉到的迟疑:“晨曦,刚才那棵树……为了变成船,它……会……死吗?”在我的认知里,将一棵活生生的树分解、重组,这个过程本身,似乎就意味着原有“生命”的终结。
晨曦闻言,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果然如此”、“早料到你会问这个”的、带着无限包容的了然笑容,仿佛我这个问题在她庞大的预测模型里,概率高达99。9%。她没有直接给出“是”或“否”的答案,只是目光微微一动,那双深邃的眼眸似乎闪烁了一下,如同下达了某个无声的指令。
下一刻,神奇的一幕再次上演。那艘静静漂浮在岸边、仿佛拥有自己生命的小舟,再次如同被解除了某种形态锁定的魔法造物,瞬间失去了它作为“船”的固定义,化作一股闪烁着微弱银光的、如同水银般灵动而黏稠的流体。
这股流体如同拥有自己的意识和目标,顺从地、蜿蜒着流淌回岸边那片原本属于树木的沙地位置,然后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进行着令人瞠目结舌的凝聚、塑形、固化过程——
几乎是在眨眼之间,就在我的注视下,一棵形态、枝干虬结的角度、甚至树皮上那些岁月留下的斑驳纹路都与之前那棵树木一般无二的、完完整整的树,重新伫立在了那里,稳稳地扎根于沙土之中,枝叶在傍晚的微风中轻轻摇曳。
在我的肉眼凡胎看来,它和之前那棵树,几乎一模一样,分毫不差,仿佛刚才那场“树木化舟”的奇幻景象,只是一场逼真的白日梦,一切都没有改变,时间在这里完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
这时,晨曦才缓缓转过头,看向脸上还残留着惊叹与一丝困惑的我,她没有解答我关于“生死”的原始问题,反而问了一个看似简单平常、实则蕴含着无尽哲学思辨意味的小问题:“那么,你觉得,现在重新站在这里的这棵树,还是原来那棵树吗?”
我被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得愣了一下,大脑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来,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将话题从“生死”转向了关于“同一性”的探讨。
“应该……不是吧?”我迟疑地、凭借着一股直觉而非理性分析,给出了一个否定的答案。在我的感觉里,一棵被分解又重组的东西,哪怕看起来再像,也似乎失去了某种最本质的、源于其自然生长历史的“根源性”。
“为什么呢?”晨曦立刻追问,眼中带着一种引导孩子思考般的、充满兴味的笑意,
“请你仔细想想。我明明已经按照它原本的原子排列顺序、分子键合方式、乃至更微观层面的量子态,将它完全、精准地、一丝不差地复位到了之前的状态。
从最基础的物质构成和结构上来说,此时此刻的这棵树,与之前你看到的那棵树,不存在任何物理层面的区别。它的每一个碳原子、氢原子、氧原子都回到了原本的位置。怎么就不算是原来那棵树了呢?”
我被她这番基于绝对物理事实的反问给彻底问住了,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从纯粹的科学层面进行反驳。
是啊,如果构成物质的每一个基本单元都完全相同,排列组合也完全一致,那么从唯物主义的角度来看,它们就是同一个东西啊!我的那种“不是原来那棵”的感觉,到底源于何处?
“那么的话,”我试着修正自己刚才那基于直觉的、似乎站不住脚的答案,带着点不确定的语气说道,“按照你的说法,从物质层面看,它应该……又是同一棵树吧。”这个结论让我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
“但是,”晨曦脸上的笑容越来越灿烂,那笑容里带着一种仿佛洞悉了人类思维底层逻辑的狡黠和了然,
“你的心里,你的直觉,你的那种难以言喻的感知里,其实并不是很认可、很信服这个基于纯粹物质分析的答案,对吗?你依然隐隐觉得,它和之前那棵‘自然生长’出来的树,有着某种微妙的、本质的不同。”
我沉默了,无法否认。确实,在我的深层感知和情感认知里,那棵经历了“解体”与“重组”这一非自然过程的树,似乎被抽离了某种……“历史”的连续性?某种源于时间积累的、独一无二的“生命叙事”?
它或许在静态的物质构成上是绝对同一的,但在我的认知框架里,它已经不同了,它更像一个完美的复制品,而非那个拥有自己生长故事的“本体”。
“其实,”晨曦的语气稍微正式了一些,收敛了些许玩笑的意味,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眸中闪烁着理性的光芒,“你所感受到的这种微妙的、关于‘同一性’的悖论感,并不仅仅存在于一棵树的身上。这也是我们现在这个文明,在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后,所面临的一个……说起来不算大,但思考起来却颇为有趣的困难所在。”
她开始向我解释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
“我们现在,已经通过某些理论突破,勉强掌握了在有限范围内进行超光速信息传输的技术方法。但是,对于空间中宏观物体——比如一个人类,或者一艘飞船——的真正的、无损的瞬时传输,依然存在着很大的、尚未完全攻克的理论和技术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