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各自收敛心神,开始整理手中的鱼竿,将那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鱼饵小心地挂上鱼钩。然后,几乎在同一时间,我们将承载着希望(或无所谓)的鱼线,远远地抛入了那片在月光下闪烁着神秘诱惑光芒的湖水之中,鱼钩入水,只发出轻微的“噗”声,溅起一小朵水花,随即恢复了平静。
不知道是不是纯粹的巧合,又或者,真的与我们刚才对“过程与结果”那场讨论的回答,产生了某种冥冥之中、难以言喻的关联,今晚的钓鱼情况,变得格外有趣且……泾渭分明,仿佛是一场精心编排的、无声的印证与实践。
黄泰坚定地认为结果重要。于是,他的钓鱼体验就直奔主题,高效得令人咋舌。他的鱼竿几乎就没怎么闲下来过,鱼漂频繁地出现各种动静——有时是轻微的抖动,有时是明显的下沉。
他往往不需要什么特别的遛鱼技巧,只要适时提竿,总能有所收获。鱼儿们,无论大小,种类各异,有的银白修长,有的色彩斑斓,都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吸引着,争先恐后地来咬他的钩。
颇有几分“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意味,只不过他是那个收获颇丰、忙得不亦乐乎的“姜太公”。他看着自己脚边水桶里(不知何时出现的)越来越多、活蹦乱跳的鱼获,脸上乐开了花,眼中闪烁着满足的光芒,显然对他所看重的“结果”非常满意。
而我,认为过程更重要。于是,我的钓鱼体验就……格外的“波澜壮阔”和“充满变数”。鱼漂时有动静,时而轻微点动,时而缓慢下沉,但当我满怀期待地提竿时,却常常落空,鱼钩上只剩下被啃食过的、残破的鱼饵。偶尔,我能幸运地钓上来几条手指长短的小鱼,看着它们在月光下挣扎,我会小心地解下,将它们放回水中。
就在我以为今晚的“过程”也就仅限于这种小打小闹时,一次毫无预兆的、猛烈到极致的咬钩发生了!鱼漂瞬间被完全拖入水下,鱼竿猛地弯成了一个惊心动魄的弧度,一股巨大的、野性的力量通过鱼线传来,差点把我整个人都从载具上拽下去!
我下意识地死死握住鱼竿,身体后仰,双脚用力蹬住载具边缘,与水下那不知名的大家伙展开了一场紧张刺激的“拔河”。那过程确实无比刺激,心跳加速到极限,全身肌肉紧绷,全神贯注,汗水瞬间湿透了后背,充分体验了与大自然原始力量搏斗的、酣畅淋漓的“过程”。
然而,就在我感觉手臂酸麻、快要耗尽力气、即将见证“过程”走向某个辉煌“结果”的刹那,那水下的巨物猛地一发力,鱼线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我惊呼一声,再也无法稳住身形,连人带竿被那股巨力猛地拖入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噗通!”
冰冷的湖水瞬间从四面八方包裹了我,淹没了我的惊呼,刺骨的寒意让我瞬间清醒。求生的本能让我在落水后的混乱中,反射性地伸手胡乱抓挠,幸运地扒住了浮空载具光滑却莫名带有摩擦力的边缘。在黄泰和林默发现异常、手忙脚乱地探出身,合力帮助下,我才像一只真正的落汤鸡一样,狼狈不堪地被从湖水里捞了上来,瘫在载具平台上,大口喘着气,冷得直打哆嗦。
神奇的是,这身未来的衣物似乎具有某种先进的防水或瞬间速干特性,只是最外层湿透了,内部依旧保持干爽,没过多久,就在带着凉意的夜风中恢复了基本的干爽舒适。不幸的是,经过这番惊心动魄、堪称极致体验的“过程”,我什么实质性的收获都没有,连那根古朴的鱼竿,都不知道被那条狡猾而力大无穷的鱼拖到哪里去了,真正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林默则完全秉承了他“追求完美结果”的态度和惊人的耐心。他如同老僧入定般,大部分时间都静坐在载具边缘,身形稳如磐石,目光专注地落在自己的鱼漂上,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他的鱼漂也长时间没有任何动静,如同定海神针,纹丝不动。黄泰那边的喧闹,我落水的插曲,似乎都未能扰动他分毫。直到夜阑更深,月亮已经开始明显西沉,洒下的清辉都仿佛带上了倦意,夜色最为浓郁深沉之时,他的鱼漂才猛地、干净利落地沉入水中,没有一丝犹豫!
他立刻沉稳地起竿,动作流畅而充满爆发力,鱼线瞬间绷紧,发出悦耳的切水声。经过一番并不算太久、但显然力量十足的较量,他成功地、稳稳地将一条体型硕大、目测至少有十几斤重、在月光下鳞片闪烁着独特青铜色金属光泽的、不知名鱼种,拉出了水面。鱼尾拍打水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这是今晚钓上来的最大,也是最后的一条鱼,堪称完美的压轴。他实现了自己“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的、高质量的结果追求,脸上虽然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中那一闪而过的满意与锐利,却泄露了他内心的波澜。
眼见月球已经开始下降,隐没在西方的沙丘之后,天边泛起了黎明前最深邃的、带着一丝紫罗兰色的微光,我们三人互相看了看,决定结束这次难忘的月下夜钓,返回岸边。
黄泰看着自己脚边水桶里那堆还在活蹦乱跳、数量可观的鱼获,脸上露出了满足而又有些犹豫的神色。他蹲下身,用手指拨弄了一下其中一条银光闪闪的鱼,最终,还是笑着摇了摇头,像是想通了什么,开始一条条小心地将鱼从鱼钩上解下,然后轻柔地将其重新放回了波光粼粼的湖水中。
“过过手瘾,体验一下丰收的感觉就好啦。”他站起身,拍了拍手,语气豁达,脸上并没有多少失去实物的遗憾,仿佛享受那个“收获”的过程本身,就已经足够了。
我看着他放生的动作,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连鱼竿都丢了的双手,再望向林默脚边那条独自躺着、却足以震慑全场的巨大鱼获,心中那种奇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如同湖心不断漾开的涟漪。
我总觉得,我们三人今晚这迥异到如同被刻意安排好的钓鱼经历,绝非用简单的“运气”或“巧合”就能解释。它太像晨曦那个关于“过程与结果”问题的具象化、戏剧化演绎了——黄泰得到了他想要的、数量上直观的“结果”丰收;我彻头彻尾地、甚至有些狼狈地体验了极致(且代价惨重)的“过程”;而林默则凭借超凡的耐心和定力,收获了最具分量和价值的、压轴的完美“结果”。
这背后,很难不让人怀疑,有晨曦那双无形无质、却又无处不在的手,在暗中精巧地操作着一切。她以一种近乎寓言故事般的、温和而深刻的方式,让我们各自亲身体验了一次自己所选择和信奉的“重要性”,将抽象的哲学思辨,化为了具体而微的人生切片。
科技的力量,不仅能创造物质的神迹,治愈□□的创伤,难道还能……如此精准地编排命运,生动地诠释哲学吗?
这个念头,让这个月光清冷、即将逝去的夜晚,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神秘色彩与引人深思的悠长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