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载具轻盈得如同没有质量,以一种违反物理直觉的平稳姿态,悄无声息地降落在湖泊的中心区域,其底部接触水面的瞬间,如同最轻柔的羽毛触水,几乎没有激起任何肉眼可见的波澜,只有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以它为中心,极其缓慢地向外扩散,旋即被湖面本身的微波所吞没。
皎洁的、近乎满月的清辉,如同九天之上倾泻而下的液态水银,慷慨地笼罩着整个湖面,将这片广阔的水域铺陈成一片不断闪烁着、跳跃着的碎银之海,光芒随着水波的荡漾而流转,美得令人窒息。
四周万籁俱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只有偶尔从水生植物丛中传来的、不知名水虫发出的、极其轻微而短促的鸣叫,如同大自然最隐秘的私语,不仅没有打破这片宁静,反而更衬得月下湖心的夜色,幽深、静谧、神秘得如同另一个维度。
晨曦不知从何处——或许是这艘充满未来感的浮空载具内部某个我们未曾注意到的、运用了空间折叠技术的储物格里,又或许是她再次动用了那神乎其神的、直接“生成”物质的能力——拿出了三根看起来颇为古朴、甚至带着点旧时代手工质感的鱼竿。
鱼竿是深褐色的竹制(或者某种高度仿竹的合成材料)材质,握在手中能感受到清晰的纹理和恰到好处的重量感。同时拿出的还有一个小巧的木盒,打开一看,里面是颜色暗沉、散发着淡淡土腥和谷物发酵气息的、看起来非常“古早”和原始的鱼饵。
在她依次将鱼竿递给我们时,动作微微一顿,那双在月光下更显清澈深邃的眼眸在我们三人脸上缓缓扫过,忽然问了一个看似随性提起、如同朋友间闲聊,却又隐隐感觉意有所指、带着某种引导性质的问题:
“在开始今晚的夜钓之前,我想请问三位一个简单的问题:在你们看来,对于一件事情而言,是最终达成的‘结果’更重要,还是经历其中的‘过程’更重要?”
黄泰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立刻就回答了,语气笃定,带着技术宅特有的、追求明确目标和效率的思维模式:
“当然是结果重要!这还用想吗?没有好的结果,过程哪怕再精彩、再曲折,感觉也像是白忙活一场,投入了时间精力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所为必有因,我们做任何事情,不都是为了达成那个最终的‘果’吗?结果才是衡量成功与否最直接的标尺!”
我握着微凉的鱼竿,思考了一下,结合自己短暂却跌宕的人生经历,给出了一个与他不同的看法:“我可能……会觉得过程更重要一点吧。”
我组织着语言,试图清晰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因为结果往往是比较明确的,非此即彼,要么成功,要么失败,是可以被度量和在一定程度上进行预测的。但是过程却充满了无限的可能,它千变万化,充满了未知的惊喜、意外的挫折、细微的感动和持续的成长,它是整个事件中最有活力、最难以被精确复制和替代的部分。如果只盯着最终那个或好或坏的结果,而完全忽略了在过程中所体验到的每一份感受、学到的每一点东西,感觉有点……像是因小失大,舍本逐末了。毕竟,生命本身,不就是一场漫长的‘过程’吗?”
林默依旧是我们之中最沉默、思考也最为深沉的一个。他接过鱼竿,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其横放在膝上,目光沉静地落在月光下波光粼粼、深不见底的平静湖面上,仿佛那湖水深处蕴藏着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沉思了比我们两人都更久的时间,久到黄泰都忍不住好奇地看向他时,他才缓缓地抬起眼帘,声音低沉却异常清晰地说道:“我……希望过程和结果,二者都能很美好,达到一种完美的平衡与和谐。”
他顿了顿,似乎在权衡某种极致的矛盾,然后才继续说道,“但是……如果世事难两全,二者必须发生冲突,只能被迫选择一个的话……”他再次停顿,仿佛这个选择对他而言有着非同寻常的重量,最终,他清晰地吐露了自己的倾向,
“我还是选择……结果。毕竟,登顶那一刻的、无与伦比的巅峰体验,那种克服万难后站在最高处、将一切踩在脚下的极致成就感和精神高潮,是那么的让人沉醉,那么的刻骨铭心,无法忘怀。为了那个终极的‘果’,过程中的一切付出与等待,都是值得的。”
我们三人,基于各自不同的性格、经历和价值观,给出了三种截然不同的答案,如同三块棱镜,从不同角度折射出对同一问题的理解。
晨曦静静地、专注地听着我们每一个人的陈述,脸上带着她那仿佛永恒不变的、温和而包容的笑容,没有流露出任何评判谁对谁错的神色,也没有就此展开深入的哲学探讨或辩论。她只是在我们都明确表达了自己的观点之后,目光在我们脸上再次流转一圈,然后轻轻颔首,仿佛将我们的答案都记在了心中,语气轻柔地说道:
“很好的分享。那么,祝大家今晚钓鱼快乐,都能收获各自想要的体验。我就先不打扰各位的雅兴了,如果你们想返回岸边,只需要在心底清晰地默念这个意愿,载具便会自动启动,将你们安全送回。”
然后,在我们三人带着好奇与探究的注视下,她的身影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先是边缘变得有些模糊、朦胧,仿佛隔着一层被水汽浸润的毛玻璃看她,紧接着,她的整个形体开始变得透明、虚化,如同正在融入这片无处不在的皎洁月光之中,又像是被一阵无形的、温柔的晚风吹散的薄雾,色彩褪去,轮廓消散——就这样,在我们眼睁睁的注视下,悄无声息地、极其唯美而梦幻地,彻底消散在了清冷的空气之中,没有留下任何一丝痕迹,没有声音,没有光影特效,仿佛她从未存在过。
这一幕,简直像极了旧时代那些玄幻修仙小说里,修为高深的大能修士施展的“遁术”或是“化身消散”!
尽管我们已经多次见识了这个时代科技种种匪夷所思的神奇之处,从物质生长到瞬间治愈,但这种活生生的、一个大活人(或者说AI拟人态)在眼前“凭空消失”的视觉奇观,还是给我们三人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冲击和震撼。黄泰甚至下意识地用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低低地惊呼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难以置信:“我去……这、这真的是科技吗?怎么看都像是魔法啊……”
难道,科技的尽头,真的就是玄学吗?科学的终极,会与神话接壤?
这个荒诞而诱人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在我脑海中一闪而过,但随即就被我用力地按了下去。不,绝对不能这么想。我在心里告诫自己。人不行,不能怪路不平。
是我自身的认知水平太“菜”,知识结构还停留在万年前的原始阶段,无法理解其背后所依赖的、必然存在的、高度发达的科学原理,绝不能因此就将眼前一切暂时无法理解的现象,都简单粗暴地、偷懒地归结于虚无缥缈的唯心主义或神秘学。那是一种对理性精神的背叛,是一种极不负责的思维惰性。不过……
转念一想,我嘴角又泛起一丝自嘲的苦笑,我现在好像也没什么需要负责的宏大使命,只是一个被时代洪流偶然抛上岸的、幸运(或者说倒霉?)的旁观者兼体验者罢了。理解不了,似乎……也不是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