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宽敞的客厅，能看见他在厨房忙碌早饭的身影。瘦削修长的身形，跳脱在明媚阳光里，格外好看。
“喂，你家里就住你一个人啊？”我俨然前来参观的客人，从主卧到客房忙不迭的转了一圈，浴室也没有放过。浴室的洗手台上还搭着我那件被那群疯女人撕扯的千疮百孔的T恤。
“洗刷准备吃饭吧。”他转过头来看我，自然而然的被吓了一跳。
我扯扯身上那件改良版卡通T恤，等着他夸赞。请原谅我一时手痒，从他书桌抽屉里找了把剪刀把好端端一件衣服的衣摆剪成了丝丝缕缕的玉米须，有模有样的捥了几个疙瘩装潮范儿。站在客厅中央的空地上，愉悦转一圈：“好看吗？”
“挺，挺特别。”看来果然不常夸人，语言匮乏。
我蹬蹬跑去厨房，大口吞咽金黄色的荷包蛋，呼噜呼噜喝着麦片粥，挑剔他的厨艺。
“你真的只有一个人住？”我拿刀叉和盘子里烤老了的披萨饼顽强斗争。
“嗯。”他淡淡答应，把自己那份切好的披萨递到我前面来，换走了被我划拉的乱七八糟的那一盘。
“你，爸妈呢？”我问的特小心。生怕是雷区，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像他这种大男人主义的人，怎么会有细腻的心思来照料自己。
“外地。忙生意。”
“为什么你不一起？”
“我觉得呆着这里很好啊。”无所谓的敷衍回答。反而像故意藏掖很多秘密。
“可是……”
被打断了：“要迟到了。要我载你去学校还是你自己坐车？”
我找手机看时间，确实不早。可我不能去学校。我得先回家一趟，看看沈兰慧的状况，免得她以为我夜不归宿的习惯成瘾。还要去找老爸，当面问清楚他要怎样处置蒲小优肚子里的孩子。
秦鹤羽把我放在小区外面的站牌。没有做多余的告别，像卸载下一件运送到目的地的货物，任务完成，无须啰嗦。
我怀着无比纠结忐忑的心情进小区上楼，编造之所以又夜不归宿的理由，还有身上这件摆明是男生的T恤，要怎样撒谎辩解才不会被轻易拆穿。
掏钥匙，开门，老爸和沈兰慧在客厅危襟正坐，严阵以待。
客厅玻璃窗外是铅灰色阴天，乌云被封印在天空一角，用一种委屈的姿态蜷缩着，像孩童阴晴不定的脸孔，随时都会滴下雨来。客厅里几近冻结的气氛，强烈的压迫感悄无声息侵袭，逼迫着呼吸不由自主的局促紧张。
就算我再不懂得察言观色，也能看得出沈兰慧蜡黄阴沉的脸色，厚重的黑眼圈，干裂的唇角，和空洞无物的眼神。一侧沙发上的老爸也没有轻松到哪里去，眉头紧锁，一根烟默默抽，吞吐的烟雾搞得整个房间闷呛不已，我却不敢咳出声。
每走一步都小心掂量步间距，力求鞋底着地声规矩轻缓，好不容易挪到就近的墙壁，战战兢兢的贴着，不敢再动弹。
“妈。”我受不了这死气沉沉的安静，心跳一度飙高，紧张到快要窒息。凉汗沿着手心的纹路恣肆滋生蔓延，一路上思量得那些借口理由吓忘了一半，心虚的大脑皮层阵阵发麻。算了，豁出去了，先开口打破僵局，要打要罚听天由命吧。
沈兰慧眼皮也没有抬一下，依旧兀自默坐。我不晓得她这是故意怄气不搭理我，还是，神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没有清醒过来。
倒是老爸，瞟了瞟最后空着的一张沙发，用少有的压抑的嗓音指示我：“坐吧。”
“昨天我……”我误将他们的冷漠理解成了等我主动坦白的信号。内八字斗脚，悬着呼吸在沙发上坐稳了，两手交握，拼命揉搓着手心来稳住情绪。是撒谎说去网吧通宵了还是老实交代事实？如果说因为发烧昏睡在独居的男生学长家住了一夜，可是什么出轨的事情也没有发生，他们会信么？
我左右脑轮番争斗，混乱一团。想稍微瞄一下他们此时的情绪表现，拿捏好他们的愤怒等级，再决定要用哪个方案应付。谁知刚一个斜眼扫描，正撞上老爸看过来的眼神，只好认栽。
“安安，我和你妈有事要跟你说。”他摁灭了手里的烟头。顺手又从茶几上抄起烟盒来，熟稔弹出一根，打火机点燃。可能是被我看的有些不自在，他第一口吸得有点猛，偏着头，沉闷的咳起来。可是我这么疑惑的看他，是因为在我的记忆里，老爸已经戒烟有几个年头了。怎么，今天会破例的？而且，沈兰慧居然由他抽，没有丝毫要阻止的意思？
就算是因为我夜不归宿而愤怒异常，责骂我罚我就可以了呀，干嘛一个个这么反常？
“嗯。”我赔着小心，试探性给出个附和。说实话我巴不得他们随便谁都好，赶紧发飙，再这样故弄玄虚，我真会憋疯。
“我和你妈，决定离婚。”他音调低的可怜，一句话分单字蹦出，刚说完神情整个更加落寞沮丧下去，夹着烟灰忘了弹，静静燃烧到一定长度，自己断掉了，摔碎在地板上，是灰色的，细腻的粉末。
“爸，你说什么啊？”我怀疑是自己昨天高烧烧到耳朵重听还是怎样？或者，或者是精神太过紧张导致了幻听？要么，就是老爸气我夜不归宿，故意找来吓唬我的理由。还有就是，他和沈兰慧昨夜再次因为那一堆旧案引发争吵，现在看我回来，刻意说这话给我听，实则是和沈兰慧赌气。总之，反正，不管怎样，这话听听就好，不能当真就是了。
老爸看出我写满一脸的不相信，深深吐出一口气，像是叹息，又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重复刚才的语句：“安安，我和你妈决定离婚了。”
这一次，是经过深思熟虑，严肃表态的口吻。
我心头笼起一层不祥的团云。可是，由不得他一个人做决断不是吗？沈兰慧自始至终还没开口呢。她不会赞成这种荒唐决定的对吗？我记得好久以前她抱我睡觉的那个夜晚，她亲口对我说的，不会和老爸离婚，不可能和我爸离婚，过够了也不离。
如今这局势，是老爸回家来逼着要和她离婚的吗？我想起来了，没错，找去蒲小优家的那个晚上，老爸说过的，他要考虑和沈兰慧离婚。他果真要为了那个小贱人抛弃我和沈兰慧吗？一定是的，一定是的，都是为了蒲小优肚子里的那个孽种。蒲小优昨天，分明是趾高气扬来学校跟我示威，她说过她得要那个孩子的，她还说过要把我和沈兰慧赶出家门。她那是怎样的语气嚣张宣告着说自己赢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