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恍惚中抬眸,看见了陈喣,那片眼底的平静恍了下,她摇摇头,不让他进来。
梁家的案子在2011年的冬天有了完结,罗嘉兴天天嚷嚷跟着张队要破大案子,却对着满地的尸体难过起来,张队拍拍他肩膀,让他小子打起精神。
硬纸板夹着梁大这么些年欠钱,女人替他还钱拿回的借据,有的借据上甚至写了买老婆、小孩的条款,一张张数下来二十多。
硬纸板的上面,边缘割手,最上几行圆珠笔子,潦草、抖、却带着刻骨铭心。
“安琪,妈走了,别找你爸,钱是他欠的,妈也是他杀的,妈没用,护不住你,好好活着,离开梁家……”
最后歪歪扭扭几个字,依稀能看清
“爱你的妈妈。”
女人的遗书,包裹着结婚十年替丈夫背锅、还钱的狼狈,被抓到后,奄奄一息装入行李箱,缝隙里写下这几个字,将这些塞入这个“牢笼”,这个困住她人生的牢笼,期待有一天有人发现,有人看见,有人能救一救她的孩子。
可惜,终于等来了。
罗嘉兴接过那张硬纸板,上面密密麻麻借据和一眼,手指抖了下,先是看了看地上的梁安琪,又将东西放入证物袋,拍拍姜雁肩膀:“回家休息吧,明天再去警局,这交给我们。”
姜雁点点头,她有些麻木拉起梁安琪,却听见身后迷迷糊糊醒来的梁老太又大哭起来:“早就说别做这亏心事!别做这亏心事……”
梁安琪听见梁老太那一声哭喊,整个人停住。她回头,看向瘫在地上、哭得哭得捶胸顿足的老太太。那双刚刚还在为父亲杀母而崩溃的眼睛里,忽然烧起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
“你早知道……”她环顾客厅躺着的梁二、梁二媳妇、坠楼梁老头尸体:“你们……早就知道?!”
她像一头背激怒的小兽,扑向梁老太:“是不是?你们是不是都知道,是不是都看着我恨我妈——!?”她死死死死掐住梁老太的肩膀,疯狂摇晃:“看我像个傻子一样恨了她八年!恨她赌钱!恨她在外面找男人!恨她跑的时候没带我走!看着我……看着我……”
梁安琪说不下去了,只剩下破碎的、泣不成声的呜咽,和手上越来越重的力道,她站在父亲的谎言里、站在全家编造的谎言里,恨了妈妈八年,原本她记忆里妈妈是温柔的、是正直的……
梁老太被她掐得几乎喘不过气,只是闭着眼哭:“造孽啊……造孽啊……”
梁安琪被警察拽开,却还在嘶吼:“你们都是帮凶!你们都是帮凶!”
整个房间弥漫着哭喊声,混着血腥味,让人喘不上气,姜雁看着这场闹剧,转身,穿过楼道里拥挤着看热闹的邻居,她谁也没看,径直下楼了。
走出楼道,冷空气扑面而来,血痕在脸上已经干涸,他就站在楼外的树下,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衬衫,他见她走出来,眼神空空,仿佛刚经历杀人案的不是她。
“走吧”姜雁开口,声音有点飘:“结束了。”
她停下,突然仰头看天,树上的露珠“吧嗒”落到脸上,混着血痕,慢慢化开。
“怕吗?”他突然开口。
她仰着头,眨眨眼:“怕。”
他说:“怕还做?”
她将视线收回,落在他脸上:“我怕,我不做睡不着……”风将少女脸上的露水吹干,她的脸色苍白,眼神缓缓活过来,这次她却缓缓笑了,笑得开心,血在脸上像个诡异的妆。
陈喣莫名伸出手,他摸了摸姜雁脸颊,指腹缓缓抹掉那些血,她的开心,只是一点点都蔓延到他身体里。
她脸上的笑容还没褪去,身体却恍惚晃了下,陈喣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她,姜雁倒入他怀里,额头滴在他胸口,呼吸急促而微弱。
她脸上的血蹭在他雪白的衬衫上,
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
“姜雁?”陈喣声音发紧,手臂收紧,将她整个人托住。
她没应声,只是闭着眼,睫毛却抖得厉害,另外一只手无意识抓住他胸前的衣料,指尖冰凉。
在梁家,四溅的玻璃、满地的尸体、她站得笔直,平静;现在一切尘埃落定,她才撑不不住。
他低头,姜雁的小脸上毫无血色的嘴唇和额角细密的冷汗格外显眼,所以……他是她很重要的人吗?重要到,只有在他面前才能卸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