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习惯了帐篷的随意和草原的粗犷,对于这种需要精细打理的汉家院落,以及薛敏华那套分门别类、登记造册的繁琐程序,完全无从下手。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华贵的衣角,丰腴的身躯微微侧着,似乎不敢轻易踏入这方不属于她的天地。
薛敏华清点完一箱珠宝,直起腰,正好看到阙氏那副踌躇不前的模样,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讥诮,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人听见:“到底是草原上来的贵人,见惯了风吹草低见牛羊,怕是看不惯我们这小门小院的琐碎。也是,除了能歌善舞、懂得如何侍候男人,这些操持内务的粗活,自然是入不了眼的。”
这话夹枪带棒,刻薄至极。
阙氏的脸瞬间涨红,羞愤交加,却又碍于身份和处境,不敢反驳,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我,那双美眸里瞬间蒙上了一层委屈的水汽。
我看着这两位风格迥异、却都因我而汇聚于此的美妇人,一个精明干练如狐,一个懵懂美艳如鹿,此刻却像两只斗气的孔雀般互相别着苗头,心中顿感一阵哭笑不得的无语。
我连忙上前几步,挡在两人中间,脸上堆起和稀泥的笑容,语气尽量温和地打圆场: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何必说这些见外的话。”我先是看了薛敏华一眼,略带警告地摇了摇头,随即又转向阙氏,安抚道:“夫人初来乍到,不熟悉汉家规矩很正常,慢慢学便是。薛夫人精于计算,以后府内账目还要多倚仗她;夫人您身份尊贵,熟悉塞外部情,于我亦是臂助。你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应当和睦相处才是。”
我刻意用了“最重要的人”和“家人”这样的字眼,试图缓和气氛。
薛敏华闻言,冷哼一声,别过头去,但总算不再言语。
阙氏则感激地看了我一眼,微微颔首,眼中的委屈稍减。
然而,就在这气氛刚刚有所缓和的当口,一股极其熟悉、混合着温柔暖意与沙场血腥的压迫感,如同冰冷的潮水般,毫无征兆地从我身后涌来!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竖起,心脏猛地一缩。这气息……太熟悉了!
我缓缓地,几乎是带着一丝僵硬地转过身。
只见院门外的阴影处,一个高大如山岳的身影不知何时已然矗立在那里。正是我的母亲,镇北司都统妇姽!
她显然刚从城外归来,甚至来不及换下征袍。
那身标志性的玄黑色青铜巨铠上沾满了尘土和已然发黑的血渍,左手随意地提着一条体型庞大的、已然咽气的棕熊后腿,熊尸软塌塌地拖在地上;而她的右手,则拎着几颗用头发草草捆在一起、面目狰狞、皮肤黝黑,看发饰和面容特征显然是西羌人或吐蕃人的头颅!
鲜血顺着发梢滴落,在青石板上留下点点暗红。
她那张美艳绝伦的脸上此刻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大眼睛里没有丝毫久别重逢的喜悦,只有冰冷的审视和隐隐压抑的怒火。
她的目光如同两把无形的刀子,先是在我脸上剐过,然后猛地钉在了我身后的薛敏华和阙氏身上!
尤其是当她看到阙氏那明显是塞人贵族打扮、且容貌身段都极为出挑的模样时,她性感的厚唇紧紧抿起,胸脯因为怒气而剧烈起伏,将那本就饱满惊人的双峰撑得铠甲都仿佛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月儿——”母亲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冰冷和严厉,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你终于知道回来了?很好。那么现在,你告诉为娘——”
她的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向我,又扫过薛敏华和阙氏,最终落回我脸上,语气中的寒意几乎能冻结空气:
“这两个女人,是怎么回事?她们是谁?为何……会出现在‘我们’的小院里?!”!
看着母亲那副如同被侵占了领地的母狮般委屈又愤怒的模样,我心头一紧,连忙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躬身行礼:“母亲大人,孩儿回来了。”
薛敏华和阙氏见状,也立刻收敛了方才的针锋相对,齐齐敛衽行礼,姿态谦卑,不敢有丝毫怠慢。
薛敏华是深知这位都统大人的威严,而阙氏更是本能地感受到了那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母亲却看也没看她们,仿佛她们只是两团空气。
她随手将那几颗狰狞的头颅像丢垃圾般甩到墙角,发出沉闷的响声,然后单手拖着那只沉重的死熊,迈着如同战鼓擂响般的步伐,咚咚咚地走到我面前。
她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先将死熊“砰”地一声丢在我脚边,震起些许尘土。
然后,她抬起那张沾染着风霜与血污却依旧美艳逼人的脸,大眼睛里竟然蒙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语气带着一种与她高大强悍形象极不相符的委屈和哽咽:
“月儿……为娘听说你回来了,心里欢喜,想着你这次出去定然辛苦,特意……特意去北山猎了这只最肥的熊,想给你做最爱吃的熊掌煲,好好补补身子……”她说着,还指了指自己铠甲上几处新鲜的划痕和血污,“路上还遇到了不开眼的西羌人游骑,耽误了些功夫……好不容易赶回来,满心想着能和我儿好好说说话,可……可一进门,就看见……看见这个家里,竟然有了别的女人!”
她的声音带着颤音,那泫然欲泣的模样,哪里还有半点沙场罗刹的影子,分明是个害怕被儿子冷落、心爱之物被分享的普通母亲。
我见她这副情态,心中又是好笑又是心疼,慌忙对薛敏华和阙氏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赶紧先进屋去。
两女如蒙大赦,低眉顺眼地快步走进了院内,不敢多停留一秒。
待她们离开,我这才上前,主动牵起母亲那只沾着熊血和尘土、却依旧骨节分明的大手,引着她走到院中一旁的石凳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