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家每户,皆可凭户籍册,领到一份丰厚的“王上大婚恩赏”:五斤肥瘦相间的上好羊肉,五斤皮薄膘厚的五花猪肉,以及十斤雪白细腻的上等面粉。
这对于许多刚刚在安西落脚、生活尚不宽裕的关内流民,乃至许多普通市民而言,不啻于一场丰盛的年节。
领到肉面的百姓们,脸上洋溢着真挚的喜悦与感激。
男人们扛着沉甸甸的肉块,互相打着招呼,讨论着是包饺子还是炖肉;女人们小心地捧着面粉,盘算着能给家人蒸几笼白面馍馍;孩子们则围着大人欢叫奔跑,空气中充满了久违的、属于太平年景的满足与安宁。
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冒起了袅袅炊烟,普通的羊肉汤、红烧肉的香味与宫殿内飘出的奇异兽肉香气混合在一起,飘荡在迪化城的上空。
坐于万人瞩目的主位之上,周身被璀璨灯火与山珍海味的香气环绕,我却感到一种近乎荒谬的饥饿感。
妇姽的“侍奉”无微不至,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
每一口送入我唇边的食物,都经过她精心的挑选、切割、乃至吹凉,务必符合她心中最完美、最适宜、也最“安全”的标准——烤肉的焦嫩程度,刺身的薄厚与蘸料比例,汤品的温度与撇净浮油……她仿佛不是在喂食,而是在进行一项神圣而不可有丝毫差错的仪式。
半个时辰下来,我咽下的,多是些经过她反复斟酌、甚至自己先尝过一口的“精华”部分,量少而精细,对于我这个年纪、且近日消耗颇大的身体而言,实在有些不够看。
腹中空鸣被殿内的喧嚣掩盖,却在我自己耳中清晰可闻。
就在这时,两名身着淡青色宫装、低眉顺目的侍女,合力端着一只装饰着繁复鎏金云纹、盖得严严实实的巨大汤蛊,小心翼翼地来到御案侧前方。
她们将汤蛊放在备用的案几上,动作轻柔地揭开盖子,一股比之前“万载龙骨汤”更加醇厚、甚至带着一丝奇异清冽药香的蒸汽升腾而起,显然又是一道极其耗费功夫的顶级珍汤。
做完这一切,两名侍女便准备躬身退下,回到自己的位置待命。
“站住。”
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一丝宴饮后的慵懒,却清晰地让那两名侍女僵在了原地,也引来了身侧妇姽探寻的目光。
我没有看她,而是指了指那只硕大的汤蛊,对侍女道:
“这汤,先放着。去,告诉膳房,立刻给我煮一大碗肉汤来,不要这些精巧玩意儿,要大块带骨头的肉,炖得烂烂的,撒上葱花香菜即可。本王……”我顿了顿,抬手按了按自己的腹部,眉头微蹙,声音里带上一丝不容置疑的任性,“饿了。”
此言一出,近处几位耳尖的臣僚与使节动作微微一滞,虽未抬头,注意力却已悄悄飘了过来。王妃亲自侍奉,王上竟还喊饿?这……
妇姽的眉头立刻蹙起,她放下手中正欲递来的、切得方方正正的一块“油炸龙脊”,美眸中闪过一丝不赞同,低声道:
“夫君,此乃‘雪莲凤髓羹’,以千年雪莲、雪山灵禽髓骨并数十味珍药,文火炖了十二个时辰,最是温补滋养,胜过寻常肉汤百倍。且宴饮之物,贵精不贵多……”
我侧过头,看着她妆容完美却隐含掌控意味的脸,忽然将身体微微靠向她,拉近了距离,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带着一丝少年人撒娇般的委屈气音,轻声道:
“娘……那些都好,可我就是想吃大块肉,喝热乎乎的肉汤……肚子空落落的,难受。”
一声“娘”,在此时此刻,在这大婚礼成、万众庆贺的殿堂之上,轻飘飘地落下,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
妇姽的身体明显僵住了,她眼中那层属于王妃的、精于计算的亮光骤然波动,迅速被一种更深沉的、几乎源自本能的柔软与疼惜所覆盖。
那是我幼时体弱、向她讨要吃食时常有的语气。
岁月与伦常的壁垒,似乎在这一声称呼里被短暂地凿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从未真正改变的血脉羁绊与养育之情。
她定定地看了我两秒,眸中挣扎一闪而逝,随即化为无奈的纵容。
她轻轻叹了口气,伸出手,不是阻止,而是安抚地拍了拍我的手背,声音也柔了下来:
“罢了……依你。只是那寻常肉汤粗糙,怕伤了肠胃。”
她说着,目光却已锐利地扫向殿中那依然散发着凛冽寒气的巨兽冰台。
下一刻,令近处目睹者终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妇姽豁然起身,甚至未曾撩起那身厚重华美的王妃礼服下摆。
她足尖在光滑如镜的金砖地面上轻轻一点,那高达近两米的丰腴身躯,竟如一片毫无重量的羽毛,又似一头蓄势已久的雌豹,以一种与她体型绝不相符的轻盈与迅猛,凌空跃起!
玄色的礼服广袖在空中展开,宛如鹰隼的羽翼,其上金线绣制的翟鸟纹在灯火下划过一道流光。
她并未使用任何轻功步法,纯粹凭借腿部惊世骇俗的爆发力与腰肢核心的强大控制,一个起落间,便已跨越了十数丈的距离,稳稳落在那巨大的冰台之侧,脚步轻得未曾惊动冰台上丝毫冰屑。
冰台周围侍立的力士与御厨们吓得慌忙后退。
妇姽却看也未看他们,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瞬间锁定了冰台上几块肉质最为厚实、纹理最为均匀的部位——那是靠近脊柱的“龙脊”嫩肉以及大腿内侧的“股心”肉。
没有借用任何刀具,她右手并指如剑,指尖竟隐隐泛起一层白玉般的光泽,那是将外家硬功与内家真气修炼到极高境界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