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确定风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陆菲听到涌浪拍打甲板的巨响,喇叭里电流声交杂,传来船长的命令:“全体穿浸水衣……停止所有室外操作……甲板部驾驶台集合,机舱部待命……”语气平常,却断断续续。
她回过神,一时不知自己身在哪一层,周围的一切正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变旧,光线暗下去。
巨轮初醒,金属关节摩擦,身躯在她脚下剧烈起伏。她踩在它身上,一脚陷下去,再一脚又被抛起来,手扶舱壁才勉强站稳,踉踉跄跄地往前走。
凌乱的脚步声在耳边回荡,有她自己的,也有别人的。她隐约看见一个背影就在前方。她努力跟着那个影子跑起来,却怎么都追不上。
直到走廊尽头出现一道舱门,越来越大,越来越近,那人停在门前,手按在压杆上,侧身去顶。
她忽然意识到了他要做什么。别开门!她想说,别开!
但已经晚了。风雨破门撞进来,空气里瞬间充满了海的味道,腥的,咸的,冰冷刺骨。
她隔着舷窗朝外望。水密玻璃结了一层雾气和盐霜,模糊地透出轻微变形的海景。苍青色的浪,铅灰色的云,惨白密实的雨幕,翻滚,颠倒,吞噬一切。
那人抓着一根缆绳前行,在一片作乱的灰茫中只有救生衣上的反光带时隐时现,渺小如蝇。
船身忽然侧倾,她滑向舱壁,看到海水拍上甲板,瞬间将那一点光亮吞没。她知道浪的力量,但浪看起来又是那么轻巧,一吮,一抹,便只余白色的浮沫和那根空空的缆绳。
她喊叫,言语吹散在狂风中,了无痕迹。
而后灯光闪烁,一秒切回她熟悉的二十四万吨级新船,全船广播里是她自己的声音:callingtheattentionofallcrew,alldeckoperationsaresuspended,pleaseremaininsideatyourmaneuveringstation,standby,standby,standby…
*
电话铃声响起,陆菲惊醒,心跳如鼓。
眼前是她的住舱,蓝色塑胶地面,米色防火板墙壁,遮阳帘的缝隙透进一点阳光。天已经亮了,盛夏,天气晴。
她闭了闭眼睛,让心跳平复,伸手摸到床头的座机,拿起听筒接听。
“喂?”她说。
“老大,公务登船的人到了。”对面是值班的一水。
陆菲问:“保险还是船东?”
一水答:“是律师,姓叶。”
非船员登船有严格流程,陆菲昨天收到过通知,记得访客名单上有这么个人,但还是觉得意外。
她找到手机看了眼时间,早晨五点三十分。
船是昨晚靠泊的,特殊情况,暂不卸货,停进非作业泊位。所有人原地待命等着调查组,她也睡了一周以来的第一个整觉,不到六小时,却没想到睁眼最先要见的是律师。
她想了想,说:“你先让他签安全声明,然后带去会议室,我马上下来。”
对面应了声,陆菲挂断,又用手机打给罗杰。
罗杰是临时接任的船长,正开着车往这里赶,车载蓝牙接听,声音有点远。
陆菲开门见山:“律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