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烬的身影骤然压近,周身墨色神息凝如寒潭,连木棉树飘落的花瓣都被冻在半空。那属于魔神的威压裹着刺骨冷意,层层叠叠压在祁玉安肩头。
可祁玉安心头非但没有多少惧意,反倒暗暗藏着雀跃。
他早有盘算,每日为玄烬烹茶、悉心照料崖上花草,这份殷勤已足够;
若是再巴巴将酿好的酒主动送上门,反倒怕玄烬瞧出端倪,暴露自己借酒探话的心思。
于是他垂眸敛去眼底微光,语气恭敬:
“是我失了分寸,自入斩魂崖便受魔神庇护,有什么东西自然该先呈给魔神。”
说着他起身取来一只素白酒盏,将温好的酒斟满,双手举到玄烬跟前。
玄烬本早有打算:等祁玉安将耗尽心思酿好的酒呈上来时,便当着他的面将酒全部打碎。
他要让这凡人知道,不要妄图揣测神的心意,哪怕费再多功夫,值与不值也都在自己的一念之间。
可此刻那杯酒真的递到眼前,他却发现酒里根本没有刻意的讨好,只有凡人的真心和敬意。
“此等凡俗浊酒,也敢呈给本尊?本尊饮的,向来只有混沌天域的仙酿。”
“是我思虑不周了。”那人将酒盏放下:“前几日魔神赐我的那杯‘忘忧烬’,仅一口便觉灵力沛然,抵得过我十年苦修,凡酒自然无法相比。”
这凡人倒还有些自知之明,玄烬喉间溢出一声轻嗤,周身冷意稍缓。
可下一刻,便听祁玉安继续道:“混沌天域的佳酿有它的清冽凛冽,可人间的酒也有自己的温软意趣。
这几日我琢磨酿酒时,得了一味‘霜叶露’,取的清晨凝在松针上的霜,酿出的酒最是清润,像您一直喝的的凝香菊茶,可巧您今日来了,正好尝尝。”
他话音未落,便已经动身从矮屋角落抱来一坛新酿,又取了只素白瓷杯放在粗糙的石桌上重新斟满,而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忙不迭转身往矮屋里跑:
“对了,还有盘梨花糕!我一直用灵力温着,如今正好配这酒润口。”
那人的举动里没有半分谄媚讨好,倒像是遇到久别故人的寻常公子,正热络地拿出珍藏的吃食招待,莫名得让人心头发软。
望着那人忙碌的身影,玄烬只觉神念深处忽然有细碎的记忆松动。
很久很久以前,大概是五万年前,或是十万年前?他似乎也曾被人这样对待过。有人端着温热的酒,笑着递到他跟前,“刚烤好的鹿肉,你来的正好,快尝尝!”
可后来,那些人、那些事,都像指间的沙一样慢慢消失。从那以后,他便再也不许身边有这样的“过客”,任由漫长时光将那些温暖一点点掩埋到心底最深处。
埋得太久了,久到连他自己都快忘了那些滋味。可此刻看着,鼻尖萦绕着酒香与糕甜,竟莫名想把那些尘封的记忆掀出来看看。
糕点很快摆好,祁玉安又搬来一张简陋的矮凳,仰头望着他,眼神清亮:“魔神若是不嫌弃,便坐下来尝尝吧?”
这么破败的凳子怎么还不放柴劈了?玄烬指尖魔气微动,周围的冷气骤然翻涌,墨色玄冰座椅凭空出现在桌边,比矮桌要高上一尺。
他坐下,垂手端起那杯凡酒浅啜,入口是淡淡的松香,回味却带着点清苦。
“这酒偏苦,配梨花糕正好。”祁玉安在对面坐下,将装有糕点的磁盘推过去,“糕里加了些蜜渍梨肉,用的是清徽宗后山的老梨树果子,中和这种苦最为合适。”
玄烬垂眼看了看那盘推到手下的梨花糕,莹白软润,像是那人仰头说话时漏出的一截脖颈。
心里莫名动了一下,但很快被压下,他垂首拿起一块糕点放到口中。
入口是清甜的梨香,混着酒香在舌尖漫开,那点微苦真的淡了下去,只余下温软的甜,像雪落在舌尖化开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