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管家先从外头是端来了茶杯和铜壶,动作十分利索的将两只茶杯各自放到了樊持玉和靳淮生的面前,而后又将两只茶杯倒了八分满,随后又退到屋里去拿纸笔砚台了。
见樊持玉还未张口,靳淮生也不知自己如何开口说话,只好拿起倒好的茶喝了起来,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杯壁,一连抿了好几口,那杯茶一下就见了底,他又抬手提起铜壶,重新往茶杯里倒满了绿茶。
茶杯之上有清晰可见的热气,不知这茶杯是什么材质,樊持玉本想拿起杯子喝一口润润嗓子,谁料她的指尖刚沾上杯壁,便因为茶水太烫而缩了回来。
“你竟不觉得这茶烫。”樊持玉见靳淮生三两下就饮完了,言语间露出了些许惊讶。
闻言,靳淮生放下了茶杯,右手拇指搓了搓其他手指的指尖,而后轻叹:“习惯了。”
“热茶好暖胃。”他又补了一句。
他还没说完时,樊持玉便注意到赵管家正端着纸笔砚台走来。待靳淮生话音刚落,赵管家便行至桌前,铺好了毡布与纸张。
“多谢赵伯了。”
“应该的应该的,娘子与大人商讨完了喊老奴一声便好。”
赵管家说完就走开了。
靳宅庭院间的小径弯弯绕绕,樊持玉来了几次都还没记住路,若要回去,确实还要赵伯帮忙带路去绮兰屋里找樊持锦。
正巧,靳淮生说了一嘴赵管家是赵恒的爹。樊持玉记得,他口中的赵恒就是在靳氏柜坊管事的那位,便顺势提起了柜坊与凭帖一事。她一边说着,一边提笔在纸上画起了河道和地势略图。她虽未见过舆图,但前两次见靳淮生比划,她也大致清楚了。
她向靳淮生提了昨日所想,阐明了用凭帖代替现银结算的益处。
纸上的山河湖泊已然分明,她放下了笔,抬头望向靳淮生,只见他举着方才那只茶杯,垂首看着纸上笔墨,额下的浓眉分外显眼。
她知道他听明白了她的话,此时真在思量。
还未等樊持玉仔细观察靳淮生的眉眼,他便放下了手中的茶杯,抬起了头。
一双乌黑的眼眸明光烁亮,也不知是不是樊持玉的错觉,她好像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赞许。
“实为妙计,当有一试。”
“可惜我朝并无像柜坊一样的专门机构,若想成此事,不免要大费周章。”樊持玉轻叹了一口气,这正是她今日需要与靳淮生相商的点。
她爹是光禄寺官员,靳淮生一个南衙司戈,如今已经风头过盛,实在不宜再上书进言,原先能攀上关系的工部侍郎樊郅在此时此事之上估计都不愿意搭理靳淮生。
樊持玉又轻触了一下那茶杯的杯壁,发觉茶水已经不烫,抬手拿起轻抿一口,正是恰好的温热。
靳淮生也喝了一口茶,清润温热的茶水入喉,忽然间灵光乍现,他想到了一个人。
“或许,此事可去寻工部尚书寿穆。”
“为何是他?”
樊持玉闻言便疑惑不解,毕竟谁不知道寿老如今一把年纪了,根本不是管事的人。
“前几日为了修河堤的事拜见过寿老,先前我对寿老不甚了解,便事先探查了一番。发现他与去年新上任的户部尚书郁铖私交甚密,寿老无儿无女,郁铖父母早亡,算是寿老当年的得意门生。”
“说起来寿老与我母亲从前还十分相熟,当年寿老独女过世,我与母亲一同去过寿府。”尽管这已经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樊持玉说起这段前世的旧事,还是忍不住叹气。
许多年过去了,她已经不记得寿穆的身形相貌,但她依旧记得当年寿府的堂前松柏,门庭简朴。
“我听闻寿老如今孑然一身,原来还有个已经亡故的女儿……”
“此事说来也是唏嘘……这个寿娘子是寿老当年收养的孤女,也是嫁了公侯之家,夫婿是那时的工部侍郎,后来寿老亲自揭发女婿贪墨受贿之事,算是大义灭亲,为国为民……陛下因为寿老的颜面免了那人死罪,只是革爵后刺配千里,谁料那人死在了路上。寿娘子和离在家心有郁结,是吞金自尽而亡。”
靳淮生先前只知道寿穆出生寒门,是当年武帝钦点的状元,由武帝一手提拔,是太子太师,是武帝临终前钦定的辅政大臣……与发妻和离后再未娶妻纳妾,最是清正廉洁,忧国忧民。
他是打心眼里敬佩寿老的。
那日为了河堤之事拜见,寿老也是慈眉善目地帮忙安排和指点。
靳淮生也是如今才知道,寿穆功高望重的高点之下,还垫着如此心酸往事。
想着寿老生平,敬意油然而生,石桌前的两人都没有说话。
大概是想起了什么,樊持玉又抿了一口半热的茶:“户部尚书郁铖去年才上京,先前都在南边做官,这两年正是着急出成绩的时候,我想,此事应当不难。”
靳淮生听完樊持玉言语,点了点头,而后将樊持玉身前桌上画好的纸张转至自己身前,低头看了起来。
“你在想什么?”樊持玉看靳淮生此番行止,便好奇他心中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