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持玉原本的打算,应该是在车上时就与靳淮生商议好,确定如何向寿老开口提这件事。
只是上了靳淮生的车后就被他拖着一路弯弯绕绕,全然忘了这件事。
现下已经坐在了寿老堂前,纵使没有商量好,已然没办法了。
寿老见二人都已经落座,就让管家去拿了茶来,随后亲手倒了两杯,送到了樊持玉和靳淮生面前。
樊持玉看清了寿老的指尖枯瘦,带着经年的老茧。
寿穆二十岁入仕,身居庙堂五十载,这手上的茧子,是他这些年勤理实事的见证。
他的神色平和淡然,没有旁人那般身居高位时的傲岸,只是眉眼弯弯地望着樊持玉。
他抿了一口茶,缓缓开口问道:“近些年来,长公主殿下可还好?”
樊持玉听了这话,一时有些愣神。
她不知道靳淮生写的拜帖里是怎么说明她的身份的,但毫无疑问的是,尽管多年未有交集,寿穆也还是记得长公主。
樊持玉点了点头,答道:“母亲这些年身体无恙,只是不爱出门罢了。”
说完之后,樊持玉便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这茶入口是鲜爽的,茶汤又有些涩,还有一点独特的蜜香,但细品起来又有不少杂味。
大概是她没见过的什么上品吧。
她想着按照寿穆的身份地位,向外人拿出来的东西必然是上档次的。
寿穆大概也在注意着樊持玉的神色,见樊持玉放下茶杯,便开口:“这是岭南的白毛尖,第一次见吧?”
樊持玉这才想起来,寿老是岭南人。
这名叫白毛尖的茶她原先从未听过,今日也是第一次尝。
寿穆笑了笑:“这茶不是什么珍贵之物,但只长在岭南山野,我来西京五十年了,也就见了这么几回。”
想来是多年未归,惦念故里了。
这样的滋味樊持玉也懂得,从前她离乡七年,也是这般喜欢西京常见的茶。
靳淮生见樊持玉神色黯然,猜到了她心中所想。沉思了片刻后,他便开口说起了凭帖的事。
寿穆听了靳淮生一通言语,不用怎么动脑筋便知道,这就是靳淮生拜帖中说的欲请教之事。
他仔细听了,默不作声,只是用手抚着自己的银白色的长髯。
他思索了片刻,随后开口:“你计划的这一番变革,是为了什么?”
樊持玉闻言一顿,她没想到寿老会这般询问。
她听着靳淮生述说前几日他们商榷的想法,觉得其中之意已经十分明白,虽没有明说,但也绝不会听不出来此事的出发点。
用特属于各人的凭帖代替现银,以此来杜绝中间官员中饱私囊、克扣餐食工钱的恶行。
此举一能保全劳工与役者利益,二能清正工部上下风气,三能促使河堤工程早日完工。
这样的出发点,岂不是显而易见?
寿老曾经亲手将女婿送入大牢,当年大义灭亲的行径,其间所怀之心,难道不与今同?
樊持玉不由得端正了坐姿,屏气凝神。
寿穆见二人都没有言语,浅浅叹了一口气,眼眸低垂,神色黯然:“你们可想过其间利害?”
他看了樊持玉和靳淮生一眼,又拿起茶抿了一口,随后开口:“沉疴积弊非一朝一夕能改,各人中饱私囊已成工部常态,这些龌龊事已经成了工部事务运转不可少的一部分了……银钱是万金油,你要劳工高效行事,这需要银钱,但你有没有想过,朝堂各处,上下运转,也需要银钱呢?”
寿穆言毕,双手无力地放下,搭在了座椅的扶手上,整个人往椅背上靠去。他还穿着紫黑色的官服,手下的衣袂很长,都一起摊在了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