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太监得了令,立刻小跑着去清点堆放在各处的猎物。
他们拿着簿册,提着灯笼,在那些尚带着血腥气的皮毛翎羽间穿梭,仔细低声商议。
没一会,一个穿着深蓝色宦官服色的太监总管快步走上台前,拂尘一甩,跪地朗声禀报:“启禀陛下,奴才等已清点完毕,今日围猎,猎获最丰者……”
他顿了一下,似乎自己也有些难以置信,但簿册上的数字确凿无疑:“是梁松清,梁将军。”
陈国皇帝原本含着笑意,瞬间凝在脸上。
身旁的阿娜尔也微微直起了身子,美目流转,带着好奇看向台下。
就在这时,梁松清从列中一步跨出。
他身上还沾着一点未能及时擦拭的,暗褐色的兽血痕迹。他走到御座正前方,撩起战袍下摆,单膝跪地,动作干脆利落。
他抬起眼,目光越过不算远的距离,望向了青谣长公主。
那一眼,很短,却仿佛用尽了毕生的勇气。
然后,他收回目光,垂下头颅。
“陛下万岁,陛下金口玉言,言今日魁首可向陛下提一要求,只要不违国法,不悖伦常,陛下皆可应允。”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臣,梁松清,今日斗胆,求陛下开恩……”
“求陛下,允臣求娶青谣长公主!”
话音落下,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死水,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近乎骇浪般的死寂,无数道目光,震惊的,了然的,看戏的,担忧的,齐刷刷地钉在梁松清挺直的脊背上,和他面前那位脸色骤然变得极为复杂的帝王脸上。
也正是在这几乎令人窒息的寂静达到顶点的时刻,围场入口处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小太监慌慌张张地架着一个人,踉踉跄跄地走进火光笼罩的范围。
那人发冠歪斜,衣衫破损沾满泥污,被两个人半扶半拖着,狼狈不堪,正是本该满载而归,风光接受赐婚的方南箫。
青谣长公主霍然站起身。
绯红的裙摆扫过案几边缘,带倒了那只未曾动过的青玉碟,糕点滚落在地碎裂。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血色,可那双一直低垂着的,仿佛失去了所有神采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被投入了一颗火种。
皇后就坐在她斜后方,见状大惊失色,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去拉女儿的衣袖,嘴唇翕动,想要低声喝止。
青谣长公主走到梁松清身侧,与他并肩。
她没有看他,目光直直地投向御座之上脸色已然铁青的陈国皇帝。
然后,她提起裙裾,屈膝,跪了下去。
“父皇,”她的声音响了起来,不像平日那般娇柔,“儿臣,愿意嫁给梁将军。”
这句话如同第二道惊雷。
青谣声音里带上了颤抖,却不是因为恐惧,更像是某种压抑已久的情感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父皇从小教导青谣,说儿臣是陈国的公主,是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父皇说,最尊贵的女子,不必像寻常闺秀般身不由己,可以选择自己真心所爱之人,相守一生。”
夜风忽然大了一些,吹得篝火烈烈作响,火星子噼啪地窜向夜空。火光在她苍白的脸上跳跃,照亮了她眼中那越来越亮,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水光,但她死死咬着下唇,没让那水光凝聚成泪落下。
“父皇,儿臣此生,别无他求,只想要嫁给梁松清将军。求父皇……成全!”
成全二字,如同泣血,重重砸下。
陈国皇帝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胸口剧烈起伏,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关节泛出青白。
他看着下方并肩跪着的两人,看着女儿眼中的倔强,看着梁松清叩头在地,再看了一眼刚刚被架上来,瘫软在一旁,面如死灰的方南箫……
所有的算计,所有的平衡,所有的帝王心术,在这一刻,被这对年轻男女以最直接,最不顾一切的方式,彻底打乱,撕开。
简直胡闹!
他猛地从龙椅上站起身,宽大的龙袖带倒了御案上的酒壶,琼浆玉液泼洒一地,他什么也没说,甚至没再看跪在地上的两人一眼,只是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怒到极致的冷哼,然后狠狠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留下一片死寂的看台,面面相觑的朝臣宗亲,摇曳的篝火,和地上那对依旧跪得笔直的,仿佛要就此跪到天荒地老的男女。
没过几日,一道出乎所有人意料,却又似乎在意料之中的旨意,从宫中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