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将军府灯火黯然,角落里鬼影绰绰。
外圆内方的黄纸钱卷雪三尺,素白的招魂幡烈烈狂舞,张茹芳跪在堂前,虔诚伏拜磕头,“愿老爷往生极乐,莫再叨念此间人世。”
老管事佝偻在棺木前,贴上粗粝的掌纹,“望您在天之灵能保佑陆家顺利渡过难关。”
卧房内,烬灭的灰尘飘进来,昏睡的人终于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陆青越推开门,恰好撞见她醒来,哂笑说:“哟,终于舍得醒了。”
陆青衍听着她说话又觉得累,湿冷的棉被盖着头顶,声音闷而沉重,“嗯,我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陆青越端着药碗,居高临下地眯着眼,“想死?”
陆青衍抱着手臂,肺腑里轮着浊气,“没有,想活。”
她沉默几息,“想报仇。”
“报仇?”陆青越嘲讽地勾唇,在她床边坐下,搅动着苦涩的汤汁,“自说自话,你知道仇人是谁?你知道暗杀你的人是谁?你知道陆天明率然出兵是收了谁的消息?你知道为何朝廷要治罪却迟迟不杀你?”
这团隆起的棉被沉默着。
“你什么都不知道。”陆青越闭眸,咽下寒意,说:“只知道哭。”
风声扯紧,不合时宜,流浪的猫儿发出细微的啜泣。
陆青衍扒拉下被子,露出一双通红的眼,两相对峙,平静地说:“不是要喝药吗?”
“我喂狗的。”陆青越把药碗磕在床沿,发出不轻不重的响,褐色药汁浪溅开,弥漫着沉闷的苦涩。
她拂袖而起,瞧着她被捆成粽子的小腿,被麻绳固定在床上,“你倒是能忍,这次被打断了腿,下回是否就该抹脖子了。”
陆青衍支起手肘,姿势极为扭曲,小口小口啜饮,嘶哑着说:“不会了。”
陆青越眸中怒意渐深,“好一个打成平手。”
陆青衍回忆起白日的争斗,那位言笑晏晏的谢大人叩住自己的脚踝,用了几分巧劲,一时间挣脱不得,松手的时候却袭来剧痛。
“阿姐。”她喝完药,满腔苦涩,重倒在床板上,抬起手臂遮住眼睛,“在宫门听诏那日,我坐了她的马车,她救了我,阴差阳错也好。。。。。。我至少没有窝囊到被冻死。”
陆青越深吸了口气,久久未曾言语。
良久之后,豆大的火苗闪烁,她问:“谢明夷究竟说了什么?”
陆青衍舔了舔唇,难过到心里,“她说,她说我没有喉结,她起疑心了,可是为什么,我未曾有片刻松懈。”
欺君是可以诛九族的大罪,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陆青越敛眸,掌心还残留着照霜割下的粉嫩伤疤。
——
“不和。”谢长淮轻挑眉毛,夹了筷纤薄的羊肉,急不可耐地往铜锅里放,“真的,孟大夫是青玄亲自去请的,我说话阿姐还不信么,那小将军伤得那么重,光是能瞧见的地方都没块好肉了,孟大夫整夜都守在前院陪陆青越折腾,一次脉都没给小将军把上呢。”
锅子还没煮开,飘着红枣和枸杞,谢明夷懒得劝他,反正是两口锅,“大夫都开了些什么药?”
“这谁记得。”谢长淮咬着筷子,吸溜吸溜吃着,回头喊了声“青玄”,“过来一下,公子有话问你。”
青玄和侍卫在外间侧屋里吃,同样的锅子和羊肉,谢府从来不厚此薄彼。
这边吃得可没主子斯文,有划拳喝酒的,有谈天说地的,不过留了轮班值守的府丁,是不敢沾半点酒气的。
青玄听见声儿,撂了筷子,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咋了公子,还缺些什么吗?”
谢长淮瞥他,问:“上元节那日,孟大夫给将军府开了些什么药?”
青玄略一思索,“金疮药,嗯,还有治风寒的药,还有些其他的吧,记不太清楚了,公子要我现在去抚琴巷找孟大夫问问吗?”
谢明夷摇头,“不用去,太麻烦了。”
“嘿嘿,大人。”青玄挠挠头,笑说:“不麻烦的,我可以走房顶,两炷香的时间就能回。”
谢长淮也觉得远,“阿姐说不用就算了,那日是你跟着去抓的药,大差不差了,公子信你的记性。”
谢明夷细嚼慢咽着,“你去吃饭吧,别理你家公子。”
“是,大人。”青玄跑开,跟个猴儿似的。
谢明夷没再点他,慢悠悠地涮着羊肉,切得细薄的肉卷在竹筷上,待铜锅里咕嘟起泡,浸在沸水中几息,再沾少许浓醇的酱汁,肥而不腻,香而不燥,便是极致的美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