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燃着银丝炭,木窗支着缝,谢长淮吃得头发昏,扯了扯领口,冷气往敞开的后领里钻,他浑身舒坦,突然一激灵。
“啊,好巧啊。”他瞪着眼睛,“人家流血她也流血,人家发热她也发热,天底下哪有这么巧合的同病相怜,心有灵犀也不带这样的,就算是我与阿姐这般的情谊,也没见过我难过阿姐也难过的时候!”
“做戏呢。”谢明夷温软地笑,笑意却并未达眼底,“说来你又怎么难过了?”
“没,没。”谢长淮摆手,叹息一声,说:“这人也真是的,想要药说声便是,公子还能缺这点钱不成,非杀劳什子的鸡,摆起劳民伤财的架势,凶得很。”
谢明夷不置可否,“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也不一定为虚,抽丝剥茧下来的真相才最教人信服。”
“明明就是关心,非整得像仇人那般,别扭,不懂。”谢长淮想起将军府的人,相处时的气氛很怪,“怪不得那日她说‘死不了’,我被气着了,哪能想那么多,我还觉得是那小将军福大命大自个儿挺过来的呢。”
说罢,他抚掌,“真的贼。”
他笑眯眯的,表情变得很快,“不过阿姐也是真的聪明。”
谢明夷擦擦手,也不吃了,眉眼的情绪很淡,“不是我聪明,是陆青越给魏昭送了笔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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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在干什么?”陆青衍病恹恹地问。
“劈柴。”陆青越把窗户阖上,不再让冷风灌进来,“我吩咐人把陆天明的棺材劈了当柴烧。”
将军府什么都缺,朝廷命禁军吊着她们半口气,更多的便没有了,前些日子还送些劣质的炭来,如今连炭都没了,只准时送来寡淡的饭食。
暂时饿不着肚子,但是雪夜很冷,棉被生了霉味儿,盖着四面漏风,不烧点儿火是熬不过去的。
“还真是阶下囚。”陆青衍冷淡地勾唇,瞧着没几分生气。
陆青越挑眉,“活着的时候是麻烦,死了倒还有些用处。”
这话说得大逆不道,听着是在诅咒人死,不过人已经死透了,话不能更难听。
陆青衍心里生不起波澜,逃命的时候很恨,恨时运不济,怎么没能死在贺兰谷天坑,跪在宫门前也恨,恨命运不公,怎么非选择把她囚在神都城。
她做错什么了?奋勇杀敌,落了一身难治的伤病,北境艰苦,吃的粗粮里掺着砂砾。
不过现在什么恨都没了,甚至对父亲的亡故也感觉心力交瘁。
陆青衍以前也听过传闻,关于这位素未谋面的长姐,“陆青越。”
她叫着她的名字,是以平等的姿态,虽然她此刻的命几乎是捏在别人手里,但脊背却挺得格外直,与坚硬的床板对抗,就剩下这么点儿孤勇了。
“你恨吗?”她问。
恨同样是女儿,她女扮男装征战沙场,她脱袍卸甲海上流浪,她们彼此不了解,却被全天下的人视为劲敌。
陆青越不瞧她,从她欲言又止中品尝出可怜与委屈的味道,“你喜欢杀人吗?”
陆青衍一愣,这双手沾了太多的鲜血,已经无法分辨杀人时心跳剧烈是因为兴奋还是不忍。
但她还是说,“不喜欢。”
她之所以能忍断骨之痛,是因为从来都是孤身一人,在军营里有父亲,有好友,但她是女扮男装的死罪,受了伤只能独自舔舐。
陆青越淡淡地说:“我们都不随心,恨你作甚。”
陆青衍缩回脖子,骨头也软了。
她们不再闲聊,或许不知从何讲起,死罪悬在脖颈上的惶恐,今夜孤枕难眠时的寒冷,都来煎着这颗真心。
老管事送来炭火,棺材板烧制而成的,比银丝炭脏,火却更旺。
老管事贴心地说:“大小姐,我也搬了炉子去隔壁,夜半若是火灭了,屋子里冷,你叫我就成,我睡眠浅,一叫准醒。”
他乐呵呵的,陆青越连连称“好”。
门板翕动的声音在夜间很刺耳,给了陆青衍冲动,“她那样的天子亲信,莫名其妙地来试探我做什么?”
陆青越看破她的侥幸,“她想来摸你的脉。”
她还隐瞒了一点没说,谢明夷不仅想摸她脉,还送来了鸡暗示,最后还提了一嘴“镇国公府”。
“她若无心,就不会逼你动第二次手了。”陆青越看向她折断的小腿。
陆青衍转头,“你没拦我,我便顺着说了。”
“是。”陆青越难得没讥讽,“上面的人想要一把刀,这把刀不能太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