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村小坐落在半山腰一块相对平缓的坡地上。
说是学校,其实更像一个稍大的农家院子。两栋并排的平房,外墙刷着白石灰,已经斑驳发黄。屋顶盖着青黑色的旧瓦,瓦缝间长出细弱的野草,在晨风里微微摇曳。一面褪色的国旗,在院子中央的竹竿上,迎着山风猎猎飘扬。
院子是夯实的泥土地,被孩子们的脚步踩得光滑平整。角落里有几个用木板钉成的简陋书架,上面堆着些破旧的图书,都用塑料薄膜仔细包着,防止被雨淋湿。院墙边种着一排向日葵,正开着金灿灿的花,像一张张朝着太阳的笑脸。
林晚舟站在院门口,看着眼前的一切。阳光透过山间的薄雾洒下来,给这简陋的校舍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空气里有青草、泥土和炊烟的味道,混合着远处传来的、断断续续的鸡鸣狗吠。
“林老师,进来吧。”李从礼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条件简陋,您别嫌弃。”
林晚舟走进去。院子里有几个孩子正在扫地,看见她,都停下来,好奇地张望。他们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衣服,有的还打着补丁,但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晶晶的,像山涧里清亮的泉水。
“这是新来的林老师!”李从礼提高声音介绍,“以后教你们语文和音乐。”
孩子们立刻放下扫帚,齐刷刷地喊:“林老师好!”
声音清脆响亮,在山谷里激起小小的回音。
林晚舟的心,被这毫无保留的、纯真的问候,轻轻撞了一下。她弯下腰,微笑着说:“你们好。”
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跑到她面前,仰着脸,用带着浓重乡音的普通话说:“林老师,你真好看,像画里的人。”
林晚舟愣住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样的赞美了。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她听到的只有“恶心”、“变态”、“丢人”。而现在,一个山里孩子,用最朴素的语言,告诉她,她“好看”。
眼眶瞬间发热。她蹲下身,摸了摸小姑娘的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吉!”小姑娘声音响亮,“今年八岁,上三年级!”
“阿吉,”林晚舟轻声重复,“很好听的名字。”
“是我阿妈起的。”阿吉骄傲地说,“阿妈说,希望我吉祥平安。”
林晚舟看着阿吉明亮清澈的眼睛,忽然想起自己班上那些孩子。王静,那个因为家庭暴力而沉默寡言的女孩;李明明,那个总是用叛逆掩饰自卑的男孩;还有那么多在题海中挣扎、眼神渐渐失去光亮的少年……
他们和阿吉一样,都是孩子。都应该被这样温柔地对待,都应该有这样明亮的眼神。
“林老师,”李从礼走过来,“我先带你去看看教室。”
教室在两栋平房里。一共四间,从一年级到四年级,每个年级一个班。五年级以上的孩子,就要去山下镇上的中心小学寄宿了。
教室很简陋。墙壁是裸露的砖块,刷了白灰。黑板是一块用墨汁涂黑的木板,已经有些掉色。桌椅是那种老式的、木质的双人课桌,桌面坑坑洼洼,刻满了歪歪扭扭的字迹和涂鸦。窗户没有玻璃,用塑料薄膜糊着,风吹过时哗啦作响。
但教室里很干净。地面扫得干干净净,黑板擦得一尘不染,讲台上放着一个罐头瓶,里面插着几支不知名的野花,粉紫色的,开得正盛。
“是孩子们早上采的。”李从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听说有新老师来,特意去采的。他们说,要欢迎您。”
林晚舟走到讲台前,看着那束野花。花瓣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在从塑料薄膜透进来的光线里,闪着细碎的光。
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柔软的花瓣。
冰凉,湿润,带着山野特有的清香。
“谢谢。”她低声说,不知道是对李从礼说,还是对那束花说,抑或是对那些还没见过面的孩子们说。
第一堂课是三年级的语文。
林晚舟走进教室时,十二个孩子齐刷刷地站起来,用最大的声音喊:“老师好!”
她站在讲台前,看着下面那一张张仰着的、充满期待的小脸。他们有的衣服不合身,袖子长得盖过手背;有的鞋子破了洞,露出脏兮兮的脚趾;有的脸上还沾着早上帮家里干活留下的泥点。
但他们的眼睛,无一例外,都是亮的。那种没有被太多知识填塞、没有被分数压力扭曲的、纯粹的好奇和求知的光芒。
“同学们好,请坐。”林晚舟说。
孩子们坐下来,腰板挺得笔直,双手叠放在桌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林晚舟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林晚舟。
“这是我的名字。”她转过身,微笑着说,“‘林’是树林的林,‘晚舟’是傍晚的小船。你们可以叫我林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