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照例是要早起的,先是祭拜祖先,向长辈拜年。
陆却挥手遣退几个上来服侍的丫鬟,独自立在窗前。
雪后初霁,院中积雪映得满室透亮。
白雪之下,竹叶从雪幕的缝隙间,透出一点湿润的墨绿与苍青。竹林前是几株腊梅,半透明的蜜蜡色,莹润如玉雕,冰雪在上面结了一层薄脆的冰晶,看起来倒是有点像糖葫芦的壳。
远处几个下人抬着一箱东西出来,箱子摇摇晃晃,两人受力不均,脚印也一个深一个浅。
陆却喊住他们:“夫人现在在哪?”
她们站住,恭敬道:“回大人,夫人在祠堂准备督导。”
陆却这才看清箱子里的东西,几件缠枝花纹褙子,几封字迹模糊的诗词唱和,数卷未完成的画作,一个半旧的绣球香囊……都是陆惠善的东西。
家仆见陆却在看,便道:“年前惠娘子整理首饰衣物,扔出来这许多,说这些衣裳过时了,下人们若是喜欢,就拿去穿。”
言下之意,这是她们分到的一部分。
“嗯。”陆却突然看见一本杏黄封面的《绍圣历日》,洒金纸页间密密麻麻注着“忌出行”“宜沐浴”的朱砂小字。
“哦,这个是去岁的历日,没用的。”家仆随手从箱子里拿出来。
陆却见二月初二的日期上,用朱笔化了一个赤红的圆圈,往前翻,元月二十五日上同样有一个。
这个日子上还插着一枚小小的绣花针,把后面的纸张都穿透了。
元月二十五日,胡二娘子生产的日子。
家仆见陆却陷入沉思,小声提醒道:“大人莫要耽误祭祀的时辰。”
“如今在惠娘身边的大丫鬟是哪个?”
家仆回答:“是含香姑娘。”
陆却脑海中浮现了一个依稀的模样,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所以大概能想起含香的样子。
是个方脸细眼的年轻丫头,但行事比较稳重。
“最近没看见过她。”
“含香姑娘这段时间身子不爽,惠娘准了假,不必在跟前伺候。”
陆却挥手:“去罢。”
祠堂里弥漫着檀香的气味,厅内穹顶高深,楠木梁枋交错如网,正中悬七宝琉璃宫灯。
神龛层叠如塔,供陆氏历代先祖镏金主位,前设翘头案,香炉、烛台、供碟一应俱全。
陆却身着庄重的玄色祭服,宽袍大袖,纹丝不动地立于男丁队列的最前方。
“跪——”司仪族老的声音在寂静中荡开。
陆却依言撩袍,屈膝,跪在冰冷的蒲团上。
“兴——”众人依礼起身。
母亲和族人们都安静地站在祠堂门外等候。
陆夫人的左侧,早就换成了表妹徐氏,两人亲密无间,更像是母女。
陆惠善裹着银狐大氅,随在陆夫人身后。青莲色暗纹缎袄衬得她面容素净,裙无繁绣,唯有一双乌丸似的眼睛,含着几分哀怨。
“却儿,”陆夫人见陆却出来,忙递上暖手炉,“冻坏了吧,祠堂阴冷,建的又高又大,灌风,难为你跪了这许久。”
陆却道:“多谢母亲。”
“你这孩子,这么见外。”陆夫人含笑,目光已转向徐氏,道:“现在正是关扑开放的时候,官府还放夜。整日在府中也无趣,你领着妹妹去热闹热闹。”
说罢,瞅了一眼陆惠善:“阿惠也去。”
春节是最重要的关扑季,关扑平日是明令禁止的,这段时间,百姓们付一点小钱,通过掷铜钱、抛套圈、抽签、抓阄换取物品,有点类似赌博,商家以此促销。
“好。”出乎意料的,陆却答应了。
潘楼和马行街热闹非凡,街心扎起连绵的彩棚,棚下堆山填海似的摆开各色物事,冠梳、珠翠、衣着、花朵、领抹、靴鞋,甚至是马驹,都可以作为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