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何疏桐咬著下唇,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游苏,见他竟毫无动怒责备之意,只觉鬆了一口长气。也不知是什么想法催生出的勇气,她竟又將那小罐子举到游苏面前:“我看不见哪里特別红————要不、要不还是老师帮我涂吧?”
游苏目光微怔,心想还有这种好事儿,旋即接过雪脂膏道:“也好,省得你擦不到要害浪费了。”
说是不要浪费,小何疏桐却眼睁睁看著游苏用食指从罐子里挖出一大块油膏,就要往她脸上涂,已是心疼地快要滴血。
她好想告诉老师自己脸烫不是被火燎了,你涂这么多才是真的浪费啊!
“老师————好像没那么疼了,你、你少涂点————”
“你怎么对自己还小气上了?”游苏仍是没有半点怜惜这膏脂的意思,哪怕是用上一瓶甚至好几瓶,也不能叫师娘这张脸有半点损伤才是。
见游苏竟又挖了一大块,向来说话和声细语的小何疏桐是再也忍不住了,竟极为罕见蹙起秀眉,嗔恼道:“老师要是再涂这么多!我就不让你帮我涂了!”
游苏霎时错愕顿住,像是恍惚间看到了未来那个熟悉的师娘。他比谁都要清楚,师娘虽然本性温柔,但越温柔的人被惹急了就越可怕————这可是不管不顾直接將书仙峰一剑两断的女剑仙啊——————
他只得乖乖又將大块油膏揩回了罐子里,看著小师娘的脸色决定多少,最终留下指腹上薄薄一层时小师娘才缓和神色。
游苏不禁暗自腹誹,这么点能叫涂药吗?这不是单纯的摸脸吗————
当然,他是断无任何理由拒绝的,所以这一就是涂药。
只不过被游苏温柔揉脸的小何疏桐此时心里却是不太平静,对这个生气的自己有些陌生。
为了让老师以为方才是错觉好赶紧忘掉,她赶忙又恢復温声细语的本来面目,撇开话题问道:“老师————难道还去过北敖吗?”
“去过啊,还待了挺久。”
“真的?除了东瀛,就是北敖最难去了吧?那里真的都是冰天雪地吗?”
“是啊,白雪皑皑,一眼望不到头的白————”
“那老师去那里做什么?专程去买雪脂膏的吗?”
“我啊————”
尝试百道的日子新奇而充实。
小何疏桐像一块乾涸已久的海绵,贪婪地吸收著游苏展示给她的一切。
她对那些繁复的炼丹手诀、深奥的阵法推演兴趣缺缺,却在游苏讲述山川地理、珍禽异兽时听得津津有味,一双大眼睛亮得惊人。
不过游苏也很清楚,这並非是源於她热衷其中某道,而是她这个久困书阁的女孩对新奇事物天然的嚮往。
所以即使游苏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將师娘顺利带上剑途,却也没有急於求成直接將剑道甩在小师娘的脸上,因为那样实在太过刻意。
让师娘走上剑道很重要,但让小师娘能享受一点这个年纪该有的快乐也很重要。那样粗暴地让师娘跟著他修剑,与用期望来逼迫师娘修文的何鸣佩夫妇並无差別。他希望有一天小师娘能自己说出要试著修剑,而那才是她自己选择的道路。
渐渐地,小何疏桐不再满足於只在白天学习。有时夜幕降临,她遣退了侍女,抱著一床薄薄的锦被溜回书房,美其名曰“挑灯夜读”。
何鸣佩夫妇偶尔夜里悄悄来了几次,见此情景大感欣慰,时常给女儿送来不少大补之物,还极为罕见地劝女儿不必如此刻苦,却应允了小何疏桐直接到书房铺床的行为。
然而小何疏桐实则是蜷缩在书架下铺了软垫的矮榻上,裹著被子,只露出一个小脑袋,缠著与她一墙之隔的游苏给她讲外面的世界,讲那些光怪陆离的传说,讲他经歷过的奇闻异事。
“老师,”一个静謐的夜晚,小何疏桐听著游苏讲述他剑惊雷雨的故事忽然来了兴致,“你总说你修剑,你的剑术这么厉害,是跟谁学的呀?”
“我的剑术,一大半传承自我师娘。”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著一种发自內心的敬仰与追忆。
“师娘?”小何疏桐好奇地撑起身子,锦被滑落些许,“不是师尊授业,而是师娘教你?”
“我师尊在我能自理后就云游实现理想去了,后来一直是我师娘在教我,所以也算是我半个师尊。”
“竟是如此————女子修剑啊————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有多厉害啊?”
“很厉害很厉害,她风华绝代,剑道通玄。是我见过的最美、也最厉害的女剑仙。”游苏的唇角不自觉地弯起一个温柔的弧度,“只不过她不喜盛名,此世之人並无人知晓她的存在。”
“这么神秘————”本以为能套出老师身份线索的小何疏桐略显失望,但此时她更多的兴趣已经集中在老师的老师身上,“我知道了!她不想露面,是不是怕人指指点点?那些老学究们都说,女子当以柔美嫻静为上,舞刀弄剑,有失体统?”
游苏闻言,轻轻嗤笑一声,“何为体统?天地大道,难不成还分男女?剑是器,亦是心。有人执剑为守护,有人执剑为杀戮,有人执剑为问道。心之所向,道之所在,与是男是女何干?我师娘以女子之身,一剑光寒,谁敢说她不合常礼?”他的话语斩钉截铁,带著不容置疑的骄傲。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小何疏桐心中炸开。那些“女子当如何”的陈腐教条,在这“心之所向,道之所在”八个字面前,显得如此苍白可笑。
一种前所未有的、打破樊笼的悸动在她胸中激盪。剑,那个锋利的意象,在她心中愈发清晰、强烈。
“老师————你之前说的深仇大恨————是不是————与你的师娘有关?”
游苏顿了顿,“你怎么会这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