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苏的剑架在何鸣佩的脖子上,另一只手掐著墨湖玉。
何鸣佩则目若喷火地瞪著这个从未见过的陌生面孔,仿佛要吃了眼前的男人:“你不属於这里!”
“你也是。”游苏冷静地回答著。
他自知今晚就是將这位不属於这里的何鸣佩赶走的最佳时机,却没曾想本该烂醉的何鸣佩竟悄悄独自潜去了藏书阁。於是他只得潜伏在其身后伺机而动,此时,便是完成任务之时。
“你是他派来的!”何鸣佩反应极快。
游苏没有否认,剑锋向前逼近了一寸。有这块墨湖玉的压制,这位本该不属於这里的何鸣佩发挥不出任何的力量,在游苏剑下就是待宰的羔羊。
何鸣佩长吸一口气,郑重道,“你可以杀了我,但不是现在!我方才已经確认过!我大哥拿了乃是禁术的《冰心功》去给我的女儿!他要毁了她!”
游苏下意识紧了紧握剑的手,他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我女儿她现在很痛苦!她需要我!如果此时让她接触到了《冰心功》,她將来会更痛苦!你忍心看她这么痛苦吗?!”
“你相信我!我也不属於这里!在我的世界里,就是我拿回了这本《冰心功》!我很確信,她不能碰那本功法!让我去拿回来!我一定会让你杀了我!”
游苏仍是不断地捏合著剑柄,仿佛在寻找最合適的握姿好一剑毙命。可他始终没有砍下,也没有撤开。
因为他也在纠结,他远远看见了何夫人怒气冲冲將那些与剑相关的物事付之一炬,他几乎能想像到师娘此时此刻会有多么痛苦。
一个已经心如死灰的女孩,又怎么可能拒绝一本正合她心境的《冰心功》。
可他不能改变,不能介入,反而还要来阻止试图让女儿不要坠入冰心的“父亲”。
因为这是既定的歷史进程,他的任务就是维护这条时间线的大方向不会更改。
“你怎么这么残忍————难道你不是为她而来的吗?她已经很可怜了啊————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让她走向一个註定不幸的未来?!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是你!是你害了她啊!如果不是你偷偷让她认识到剑道,她哪怕一直修文,也不会有这般痛苦!”
何鸣佩的表情露出令人难以想像的悲苦,整张儒雅的脸皱在一起,看著面前这位俊朗的男子,好似在看一个恶魔。
游苏的心中又如何不是无比的煎熬?再不会有比此时更令人心绞的时刻。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不能在她身边。他甚至无数次想,又何必去管那破时间的发展,此时此刻,他只想要小师娘开心快乐也不行吗?
但这样的快乐,真的能一直延续在她的一生之中吗?
“我求你,我求你————我不想害她!我只想救她!我知道,他肯定让你来清除掉我们————因为他已经清除了很多人!我是最后一个————也是藏得最好的一个!”
“可他错了,他偏执的以为只有他才是疏桐的父亲,但疏桐何尝不是我们的女儿?我承认————我的確是因为他毁了我的世界才生出了报復的念头————但试问又有哪个父亲真的会希望自己的女儿不好?哪怕————哪怕她是另一个世界的她?”
“所以让我去吧————你对她那么好,不也是希望她开心快乐吗?夫人她只是太偏激了————我会跟她说清楚,我会让疏桐选她自己想选的道路————我看见了她跟你在一起时的快乐,我从未见过她笑得那么开心————我的那点恨意也早就烟消云散了。就算你不信我,那算我求你,你去吧、你去救她吧!”
“你知道吗?在所有的时间线里————这是我们最后一个可能走向幸福的女儿了!而你就是她的幸福啊!你可以现在就回去救她,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你这个老师的陪伴!帮帮她————帮帮她!她会一直跟著你学剑,將来你们还可以成婚!
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她会有无比幸福的一生,这都是因为你此刻做的决定啊!”
“我求你了!!!”
何鸣佩发出了身为一位父亲的哀求。
游苏的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捏著墨湖玉的手心一片黏腻的冷汗。
何鸣佩描绘的图景太有诱惑力一—冲回那间被绝望笼罩的书房,踹开那扇紧闭的门,將蜷缩在冰冷地板上哭泣的小小身影紧紧抱在怀里。
告诉她不必再忍受那些沉重的期望,告诉她剑道並非歧途,他可以成为真正她的光,她真正的救赎!
这个念头像野火燎原,瞬间点燃了他全部的情感。
眼前却猛地浮现出另一幅画面一莲峰顶,冷月孤悬。那个清绝孤高的身影,那是未来的师娘,歷经百年冰心磨礪的莲剑尊者。
两个身影在意识深处激烈地碰撞、撕扯。一个稚嫩脆弱,亟待拯救;一个强大孤高,却背负著无法言说的沉重过往。
若他此刻选择了拯救童年的她,那未来的她一—那个在冰封中铸就剑骨、在孤绝里淬链道心的莲剑尊者,是否还会存在?他此刻伸出的援手,是否恰恰会成为抹杀“她”的利刃?
时间是一条首尾相连的衔尾之蛇。他强行介入,斩断痛苦,或许能换来一个看似幸福的“何疏桐”,可那还是他甘冒奇险也要回去拥抱的“师娘”吗?
“我————不能。”
他艰难地闭上眼,仿佛要將那蚀骨的心痛和诱惑强行压回深渊。
再睁开时,眼底翻涌的痛苦被一种近乎残酷的决绝所取代。手腕一沉,冰冷的剑锋离开了何鸣佩的脖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