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决绝地转过身,不再看身后那张交织著震惊、狂怒与深深绝望的脸。他的目光投向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投向桐音阁的方向,声音低沉,像是在说服对方,更像是在拷问自己的灵魂:“真正的守护,不在於篡改过去,粉饰太平。她所经歷的一切,无论甘苦,都是铸就她”的基石。若我此刻因一时不忍,强行抹去这基石,那么未来的她”,还是她吗?”
身后的何鸣佩方才那股狂热的祈求瞬间熄灭,只余下一片死寂的灰烬。
“好————好一个篡改过去,粉饰太平”。那我问你!在你来的未来,又是何等光景?!”
游苏缄默良久,才將恆高城何府那场惊变惨剧以最简洁、最残酷的语句,一一剖开在何鸣佩面前。
字字如刀,割开的是血淋淋的现实。
何鸣佩静静地听著,脸上无喜无悲,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映著窗外沉沉的黑暗。
“家破人亡,骨肉相残,强敌环伺,危如累卵————难道这样的未来,难道就是你无论如何也要奔赴的结局?值得吗?你疯了吗!”
游苏霍然转身,目光如电,直刺何鸣佩,对方改变过去的执念也激起了他被压抑的怒意:“故事尚未终局,如何能断言结局註定绝望?何家主,你困守於时间囚笼回溯千次万次,每一次都沉溺於对过去的懊悔与对所谓幸福”幻影的追逐,可为什么你不是想著在困局到来之时努力將她们从困境救出,而是总想著更改过去,来让困局永远不会出现?”
他向前一步,无形的剑意仿佛隨著他的话语升腾:“很抱歉,何家主,我游苏与你不是一类人!我不是活在过去的胆小鬼,哪怕未来千难万难,我也会拼尽全力去搏一个美好的未来!”
“倘若没有这样的觉悟,即使留在这里救下她,在未来也一样会有別的困局出现,而绝不会是你说的那个唯一幸福的结局!到那时,难道我要再次回溯,重蹈你的覆辙吗!”
“对我游苏而言,想要改变未来,不是通过改变过去!而是一改变当下!
”
这番话如同惊雷,狼狠劈在何鸣佩心头。他那张原本极力维持平静的脸庞骤然扭曲!
青年儒雅、中年沉稳、老年沧桑的幻影如同破碎的琉璃面具,在他脸上疯狂地交替闪烁、碰撞、撕裂!
就在那扭曲变幻的面容即將彻底崩溃的剎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沧桑气息骤然从他身上瀰漫开来,瞬间抚平了所有的激盪。
“那么,游苏,”何鸣佩淡淡开口,却直击游苏心中最深的隱痛,“你告诉我,此刻站在这里,眼睁睁看著疏桐即將坠入那百年冰心的深渊,看著她稚嫩的心承受这份足以扭曲一生的剧痛————你的心,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楚和————自责吗?”
“痛!”游苏的回答斩钉截铁,没有半分犹豫,“痛彻心扉!痛如刀绞!看著她痛苦,我却不能阻止,如何能够不痛?!”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血丝瀰漫,那份刻骨铭心的痛楚与自责毫无掩饰地倾泻而出。然而,在这场关於时间与抉择的炼狱中,他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永不弯曲的剑脊。
“但这痛,这自责,只会让我更加坚定!它们不会让我沉溺於对过去的妄想,不会让我懦弱地逃回时光的夹缝!它们只会鞭策我,在回到属於我的当下”时,去守护!去选择那个过程有些不幸但一定美好的结局,而不是这个过程美好却註定不幸的结局!”
掷地有声的誓言在寂静的藏书阁中迴荡,带著一种撼动时空的磅礴力量。
何鸣佩静静地听著。他脸上那变幻的光影彻底归於一种奇异的澄澈。
那复杂的、糅合了毕生悲欢的面容上,缓缓地、缓缓地绽开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如此沧桑,仿佛承载了万古的嘆息;却又如此通透,如同涤尽尘埃的明镜。眼底深处最后一丝疑虑和挣扎的阴霾彻底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
“游苏,你很好————不愧是能做我女儿老师的人啊————如果我早能有你这样的觉悟的话————呵呵,可惜没有如果啊!拥有时间的人是最不能说如果啊!”
游苏望著掌中那骤然璀璨的墨湖玉,心中大感骇然,他愕然望向何鸣佩:“你一直是你?!”
“我当然是我,他们每一个都是我。”
游苏愣住了,方才才做出无比艰难抉择的他此时尚没能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此同时,何鸣佩的身体也开始变得虚幻、透明。他那糅合了所有时间特质的身影,如同投入水中的墨跡,在墨湖玉那无边无际的柔光中迅速晕染、分解。
那正在光化消散的身影,脸上定格著那个沧桑而通透的笑容,衝著他的女婿笑:“痴儿————时间权柄,岂能託付给我这样沉溺於如果当初”的懦夫?唯有不悔光阴,直面因果,於当下挥剑,向未来討一个值得”的人————方有资格执掌这时序之力!”
游苏明白了,这是一场考验!这是一个老丈人对女婿最终极的考验!
何鸣佩骗了他!他在经歷了千万次的时间回溯后就认识到了这个道理——通过改变过去並不能改变未来,而只会將时间线搅得一团糟!
但认识到这点的他已经无法逃脱这座时间的牢笼,所以他献祭了自己重新凝练出更深刻的时间权柄,要把它交给一个永远活在当下而不会沉溺於过去的人手里!
只有这样的人才能不会滥用时间权柄,也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在无论发生什么的情况下一直保护好他的女儿!
而这个人,就是他已经认可的女婿一—游苏!
“我的女儿,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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