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蓝的水光中,他极其缓慢地、扯动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至少这里的风景,独一无二。
至少陪他一起永坠此间的……是另一个怪物。
……暂时够了。
他转身,走向书房。
那里有未完成的演算,和一个……永无止境的对手。
这,就是他选择的未来。
后日谈(七):泽尔如是说
社会如同一座庞大而精密的钟表,在“斯凡海威标准”的规制下,每一个齿轮都啮合得严丝合缝,孜孜不倦地推动着时代向前。
每个部门,每个人,都推动着社会这架沉重的马车,沿着轨道,朝着“效率”与“秩序”的方向缓缓前行。
作为这架马车事实上的驾驭者,泽尔·斯凡海威,终于迎来了一个久违的、完整的假期。
说来也很悲伤,明明是推动工作日、节假日和休假等劳动法制定和颁布的斯凡海威先生,自己的休假却无法确保充足。直到某个季度财报会议后,维克多·德尔——那个金发黑眸的秘书长——用无可挑剔的语气,将一份强制休假通知放在他桌上,并“贴心”地清空了他未来三天的日程。
“持续高负荷运转会降低决策准确度,斯凡海威先生。这是您自己订下的规则。”德尔微笑着,黑眸深处却有一丝不容置疑的坚持。
安全屋今日格外寂静。
连水族箱里那些狰狞的深水鱼,似乎也感知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氛围,游弋的姿态少了些许往日的狂躁,多了几分懒洋洋的迟缓。
泽尔没有像往常那样沉浸在文件或魔法实验中。
他只是坐在客厅那宽大的沙发上,手边放着一杯未加糖的黑咖啡,目光落在窗外伦敦灰蒙蒙的天空,显得有些空茫。
汤姆·里德尔坐在他对面,猩红的蛇瞳并未落在书页上,而是带着一种锐利的审视,久久停留在泽尔身上。
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泽尔身上那层极少显露的、近乎疲惫的松弛,以及那深灰色眼眸深处一丝难以捉摸的……游离。
空气里流淌着雪松木与咖啡因的冷香,沉默并不尴尬,却比往日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粘稠。
“一个哑炮制定的规则,最终连自己也困在其中。”汤姆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他特有的、混合着讥诮与某种实质关心的奇异语调,“感觉如何,伟大的秩序缔造者?被自己打造的齿轮碾过喉咙的滋味?”
泽尔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咖啡,抿了一口,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熟悉的清醒感。
“规则需要维护者。”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更低沉些,带着一丝休假伊始尚未完全调适过来的沙哑,“而维护者……也需要遵循规则。至少,在表面上。”他顿了顿,目光依旧没有焦点地投向窗外,“很有趣,不是么?自己为自己设限。”
汤姆嗤笑一声,并未反驳。他放下手中那本根本没看进去的魔法典籍,身体微微前倾,丝绒睡袍的领口随之敞开些许,露出锁骨处一道早已愈合、却依旧清晰的痕迹。
“所以,你这难得的闲暇,就打算用来对着窗户发呆?”他猩红的瞳孔眯起,像盯上猎物的蛇,“还是在思考,你那颗被数字和规则填满的心脏里,是否还剩下点别的东西?”
泽尔终于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他脸上。那目光依旧平静,深处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慢翻涌。
“我在想……”泽尔的声音很轻,仿佛自言自语,“‘泽尔·斯凡海威’这个名字,究竟承载了多少……”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探寻自己内心某个模糊的角落。
“有时候会觉得,‘斯凡海威’像一件过于合身的外套,穿久了,几乎要以为这就是皮肤本身。”他的指尖轻轻抵住自己的太阳穴,那里是无数次发动回溯的地方,“它代表着秩序,效率,掌控……冰冷,但有效。”
汤姆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看着,猩红的瞳孔里闪烁着难以解读的光芒。
“但偶尔,非常偶尔,”泽尔继续说着,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似乎无法理解的迷茫,“会感觉到下面……还有点什么别的。一些更……旧的东西。像是‘布洛德’……”
他说出了那个名字。
那个几乎被他遗弃在,代表着一段截然不同、更为肮脏,也可能更为混沌的过去的姓氏。
“泽尔·斯凡海威占了七分,泽尔·布洛德……占了余下的三分。”
他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眼神里那瞬间掠过的空茫,暴露了这并非一个简单的百分比计算。这是一种对自我认知的微妙撕裂感,是站在权力顶峰回望来路时,对那个模糊的、一闪而逝的陌生与困惑。
这种突如其来的、无人叨扰的空白,反而让某种一直被刻意压抑的东西,悄然浮上意识的表层。
一个无关紧要,却又关乎本质的问题。
是泽尔·斯凡海威,那个来自异世、洞悉时间规则、将旧秩序碾碎重塑的“哑炮”商人。这个名字代表着冷静、算计、掌控,代表着如今笼罩整个魔法界的灰色秩序。它占据了他灵魂的七分重量,是铠甲,也是堡垒。
但还有三分,属于泽尔·布洛德。
这个姓氏属于一个极端纯血的古老家族,代表着腐朽、偏见,以及……一段他并不愿回顾的童年。布洛德家族的宅邸阴冷空旷,亲情淡薄得如同壁炉里将熄的余烬。他作为一个“哑炮”,在那样的环境中,感受更多的是审视、失望,以及更多的虐待。伏地魔曾粗鲁地闯入他的大脑,惊鸿一瞥过那些被尘封的、属于布洛德的灰败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