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怆之声随风荡去,越离也哭个不住,半是悚然,半是同悲。
井伯哀叹一声,横眉立目,垂头瞠视于他:“越离,我要你在这万千死灵中立誓,此生绝不佐王,绝不论战!”
“如若不然……”
越离怔怔扶地,他跌坐在尸堆中,十指都陷在泥里,仿佛手下软泥不是死物,而是蠕蠕而动的血肉。
“如若不然,”井伯闭上眼,泪痕未干,却已然平静:“必不得好死。”
似有千万只手伸向他,越离汗毛倒竖,抽泣着跪地而拜:“天地为证,山川作鉴,学生越离,此生必不谋王事,不论兵战,如若不然,生受火烹死为鬼卒……”
“必不得好死。”
长空猎猎,其誓为无数战尸与淆水所闻,赴往高天,钉入神魂。
淆水之行回去后,足足半年,他梦中都在淆水河畔打转,遍地残尸渐渐消弭,但他怎么也找不到回家的路。
山中之天宛如一把青绿绿的伞,将四下都映得鬼火丛丛,他恍若未觉,找了根木棍作拐,一步一脚印地东打西途,去找出山之路。
大雾四起,山中所视皆为青白之相,甚是诡异。
一只鬼影随他拨草越坡,怎么也不肯离去。
越离问他,他也不答,只飘若纤尘地跟在他身后,倒有几分不离不弃之意。
他隐约看到远处有一道背影,大喊之下也不回头,他起身欲追,身后的鬼影突然作声——
从今以后,你便无家可归了。
你再也走不出这方迷障,无人再等你。
他从梦中惶惶醒来,井伯却已在梦中溘然长逝。
井伯曾交待,若他身死,便将他那一屋书卷尽数焚毁,不得留世祸人。
在井伯被抬走之前,他取走了那把书库的钥匙,书库匿于地下,在百步之外的一家鸡圈之下。
那些被命焚毁的书卷中藏着井伯的来处,其名不可考,其间数卷记载晋国年事,观其威势仪仗,已是强弩之末。
他猜测,井伯乃前晋之书记官,统筹卷册,知礼纪实,以遗后观。
三家分晋迄今不过二十年,诸侯为国,战乱不止,这些记事自然也就成了前朝旧忆。
置于阴暗木室,却不见蒙尘,可见感念之深。
不少书卷是关于帝王权术,驭下之要,井伯不曾给他看过。
两月之后,秋风又起。
大火在风中狂乱,灼人火舌裹挟着密密匝匝的书卷冲天而起,热浪层层袭来,卷起越离脏污的衣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