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踏进清虚教派山门的那一天起,他就清楚自己的处境。身负妖脉,在这自诩正道魁首的仙门之中,便是原罪。
那些穿着光鲜道袍,口诵清规戒律的师兄弟们,总是能寻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来找他的麻烦。
有时是他“眼神不敬”,有时是他“偷学功法”,有时甚至不需要理由,仅仅是他们心情不好,或是看他不顺眼。
毕竟,教训一个卑贱的妖族杂役,又算得了什么呢?即便闹到执事长老面前,也不过是轻飘飘的一句“弟子间玩闹失了分寸”,最多罚几块灵石,闭几日禁闭罢了。
而他,则要付出实实在在的皮肉之苦,遭受更多明里暗里的排挤。
但是,他不能离开。
清虚教派里有他必须要得到的东西,有能逆转他这可笑又可悲的宿命的唯一契机。为此,他必须忍耐,必须留下来,哪怕是以最卑微、最不堪的身份。
今日,暴雪封山。
他早有预感,那些终日里无所事事的人,总会寻些乐子。果然,他又被堵在了这僻静的廊角。
这次的理由荒唐得令人发笑。他们说,不许他再觊觎卿卿师妹。
卿卿?他连这个名字都未曾听过,更遑论觊觎。但他懒得争辩,也无谓解释。他知道,他们需要的只是一个发泄戾气的借口,至于这借口是否成立,并不重要。
冰冷的拳脚落在身上,疼痛是熟悉的,寒冷是熟悉的,连那些污秽的辱骂,都听惯了。
他只需抱紧自己,护住要害,默默计算着时间,等待他们厌倦,然后拖着这身伤,爬回那间四面漏风的柴房,对着窗外惨淡的月色,一点点疗伤。
本以为,今日也不过是无数个灰暗日子中寻常的一个。却不料,生了变数。
一个发尾系着黄色绦带的少女冷声制止了他们。
他认得这个声音的主人,是那个据说天生少了一魄、十八岁仍停留在炼气期、痴痴傻傻的掌门千金。
她来做什么?看笑话?还是嫌这场欺凌不够精彩,要来添一把火?
徐坠玉于拳脚缝隙中,冷冷地掀了掀眼皮,瞥过去一眼。
却见她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她竟真的喝退了那几人,然后,她转过身,蹲下来,朝他伸出了手。
她的手部白皙,指尖泛着健康的淡粉色,与他满手的泥污血垢一点都不一样。
“能起来吗?”她问。她的声音不像传闻中那般呆板迟钝,反而无比清亮。
鬼使神差地,他借着她的力,试图站起。手臂相触的瞬间,从她掌心传来的温度,烫得他心尖一颤。
他抬起头,终于与她视线相撞。
她的眼睛很亮,像是将整个冬日的雪光都收束在了那一双瞳仁里,清澈见底。
那一湾如水般的眸子里清晰地倒映出他此刻的模样——头发散乱,衣衫褴褛,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
一种难以言喻的窘迫猛地攫住了他。他几乎想立刻别开脸,躲开这过于澄澈的注视。
“你叫什么名字?”
她看着他,忽然笑了笑。只是一个笑容而已,却莫名让周遭冰冷的空气都暖和了几分。
“徐坠玉。”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地响起,报出了这个承载着无数鄙夷与冷漠的名字。
同时,他也想起来了:她叫俞宁。
这名字在他的舌尖无声地滚了一圈,但最终,他只是抿紧了苍白的唇,没有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