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越下越大了。俞宁拢了拢单薄的衣襟往掌门居所赶,边走边为暖阁里的师尊忧心。
方才离开得太过匆忙,她甚至没来得及仔细查看师尊身上的伤,但她还记得当初一眼扫过去,他的手臂上青紫斑驳,看起来很严重。
还有那件夹袄……
那袄子对她而言是合身的,可披在已然开始抽条、身形比自己高出许多的师尊身上,定然是捉襟见肘,恐怕连后背都难以完全覆盖。
俞宁越想越是心焦,脚下的步子不由得越来越快,几乎要小跑起来。
掌门居所的暖阁早已燃上银丝炭,推门而入时,暖意裹挟着淡淡的檀香扑面而来。玄真道人和夫人李芸正坐在主位上,神色间带着几分担忧。
“宁儿,你去哪儿了?”李芸率先起身,快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拉过她的手紧紧攥住,“不是早早便说要过来,怎么耽搁到现在?你瞧这手,都冻僵了,出门怎就不知道多披件衣服?”
俞宁感受着双手被包裹住的温暖,有片刻怔愣。
俞宁的父母很早便故去了,是师尊把她拉扯大的。或许是因为不曾体验过,先前俞宁并不觉得所谓血脉亲情是什么多大不了的事。
可见到李芸的第一眼,她竟觉得有些面善。恍惚间觉得,若自己真有母亲,合该就是这般模样吧。
俞宁将自己的泪意憋回去,扯出了个软乎乎的笑:
“娘,我没事。就是在路上碰见几个外门弟子欺负人,一时没忍住,管了桩闲事,这才耽误了时辰。我瞧着那位被欺负的师弟可怜,身上就一件单衣,雪那么大……我就把袄子给他了。”
一旁的玄真道人闻言,眉头微蹙,他放下手中的茶盏,声音冷硬道:“可知那人是谁?”
清虚教派素以清正门风、规矩森严立世,门下竟发生如此恃强凌弱之事,实在有损门庭清誉。
“他叫徐坠玉。”俞宁抬眼,迎上玄真道人的目光,“是一名妖族弟子。”
原来是妖。
玄真道人的眸色沉了沉,再开口时,语气添了几分审慎,“妖族弟子在门中本就处境微妙,你贸然插手,可知会惹来多少非议?”
“而且……”玄真道人锐利的眼神扫向俞宁,“你何时变了性子?往日你若见到这种情形,必然是要避着走的。”
来了。俞宁心头微凛,暗自庆幸自己早有准备。她脸上适当地流露出几分经历过生死的恍然,顺着玄真的话往下说:“爹爹,先前那场高烧烧了十余日,我缠绵病榻之际,倒想明白了许多事。”
她的语气带着几分真切的感慨,“从前我总觉得,有爹娘庇护,修为高低、旁人的眼光,都无需太过在意。凡事能躲则躲,能避则避,以为这样便能安稳度日。可直到如今我才明白,一味的逃避是没用的。”
“至于为何帮他……”俞宁沉吟着开口:
“徐师弟虽为妖族,却比许多人族弟子更有风骨,被那般欺凌也不肯低头。我帮他,既是瞧不惯以强凌弱,也是想给自己积份善缘。往后若是我遇到难处,说不定也有人肯伸手帮我一把。”
李芸听得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连忙拉住玄真道人的衣袖:“老爷,你听听,宁儿能说出这番话,是真的懂事了,长进了!总比从前那般万事不经心要好。那孩子既能得宁儿另眼相看,想必真有几分过人之处,未必不能栽培成才。”
她转向俞宁,温声道:“娘觉得你说得在理。只是宁儿,你要记住,帮助别人是好事,但也要量力而行,凡事多留个心眼,切莫因一时心善,反而将自己置于险地。”
玄真道人沉默半晌,在妻女的劝服下,也终究是松了口:“罢了,妖族之中亦有良才,不能一概而论。你既想帮他,便让他来内门参加考核。”
俞宁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刚要开口道谢,便被玄真道人抬手止住,“内门考核非同小可,需测灵根、验心性,他若通不过,休怪门规无情。且入内门后,若敢动用妖力滋事,或与其他弟子结怨斗殴,定按门规从重处置。”
“是!”俞宁欢快地答道。她想,自己的师尊是多么温良的一个人啊,如何会与人动粗。只要能让他参加考核,以他的天赋,一切定将水到渠成。
趁着会面掌门的间歇,俞宁托人备了些吃食和药品等物,她一并取了,匆匆回到暖阁。
俞宁的肩头落了一层薄雪,她站在门边跺了跺脚,抖去一身寒意,这才抱着怀里的东西推门进屋。
“给你的。”她将一包点心放在桌上,油纸包散开,露出几块精致的桂花糕,“还热着。”
徐坠玉没动。只是看着她忙碌。
俞宁又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小瓷瓶,笑着递给他,“这是上好的金疮药,比门派发的管用,你试试看。”
接着她又从包袱里掏出几块银丝炭,转身添置到了墙角的暖炉里,“最近夜里冷,这种炭耐烧,你也能暖和些。”
一件又一件,俞宁带来的东西几乎要堆满整个桌子。
“俞师姐。”徐坠玉终于开口,他的声音很冷淡,“你不必如此。”
此时俞宁正蹲在炉边拨弄炭火,她闻言,动作一顿,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撩拨火星,“举手之劳而已。”
“对师姐来说是举手之劳,对我却不是。”徐坠玉抬眼,浅色的眸子锁住她的身影。
徐坠玉的瞳色很淡,近似于银灰色,如今这么沉沉地看过来,有一种类似无机质的诡谲感。
俞宁安静了片刻。
炉火噼里啪啦地响,暖意开始丝丝缕缕地弥漫开来。她缓缓起身,拍了拍手上沾染的些许炭灰,转身,坦然地迎上徐坠玉审视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