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踉跄跄出门下阶,指着身后道:“对外报她得了疯病,时日无多,即刻送去庄子上。”
服了药,裴霄雲还是觉得头痛欲裂,闭上眼,脑海浮现的是她伴他夜读,红袖添香的情景。
他起身将桌上的笔墨纸砚通通掀翻在地,眼中布满蜿蜒的红血丝。
好,很好。
她竟敢如此戏耍他,让他这一年来可笑地悼念她的死,荒唐得夜不能寐。
被狼吃了?
他冷笑出声,他倒是希望她被狼啃死了,可明明该死了的人,又如何能出现在去苏州的船上?
真是好一手计策,骗过了这么多人。
不愿跟他?忘恩负义的东西!若不是他,她早就死了,或是在眠月楼为娼为妓,成为人人把玩的扬州瘦马。
他只要一想到她从前待在他身边时乖顺的模样都是装出来的,人躺在他枕边,心里在谋划逃跑,他便恨不得伸手掐死她。
“来人!”
“大爷。”空青也听说了明滢居然没死,生怕被气头上的裴霄雲迁怒。
“派人去苏州掘地三尺地给我找,若是找到了,便打断她的腿绑回来。”
他生平第一次被人这般愚弄。
他发誓,等找到她,势必不会放过她,他要让她尝尝他这一年间的滋味,千倍万倍地还给她。
她走得悄无声息,果决毅然,他派去的人只能先顺着她用的那张路引查起。
可那张路引,明滢早就不用了。
—
苏州。
天色渐暗,官府下衙了,明滢才被放出来。
她下了阶,见不远处的路边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旁站着位身形相熟的男子。
认出是林霰,她不自觉地抬手擦了擦脸上的灰,朝他走去。
“林先生怎么来了?”
她这次被官府的人带去问话,是因为她没有牙牌也没有路引,官府称她这样的人为黑户,怀疑她是哪里来的逃犯。
她本就是奴籍,没有良人才有的牙牌,用了一回凌霜的路引登船后,怕生出事端,便再也没用过,也早已找到了她的表哥,将她的东西尽数归还。
这一年,她住在沈瑶家中,街坊邻里也都信了她是沈家的远房亲戚。
可上个月朝廷突然颁发新律,要重编各州府人口的户籍,官府的差役挨家挨户地上门,她躲了几日,终究被查到,在牢狱里关了三天。
不知为何,竟又客客气气放她出来了。
林霰转身,目光在她身前逡巡了几遍,才道:“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明滢摇摇头,手心泛起一丝温热:“没有。”
她如今是百里轻的乐师,林霰也常驻百里轻,她几乎是与他成日打照面,他对她如此关怀,她心中不胜感激。
“这个你拿着。”林霰拿出两样东西给她,“这是以你沈滢的身份替你新置办的牙牌和路引,若再有人盘查,有了这些,便不会为难你。”
他的声音在凛冽的夜风中显得疏朗轻柔。
明滢掌间的热意蔓延心口,瞬间明了,在牢里没有人动她是他一早就打点好了,他替她办路引,还专程来接她。
这一年,他对她照顾有加,那个谢字对他说了太多次,再次说出口,都变得有些苍白无力。
“上车吧,外头风大。”林霰先道。
明滢跟随他上车,逼仄的空间内能清晰听到两道呼吸声。
他送过很多次她回家,起初,她婉言相拒,也不敢明晃晃接受他的照顾。
林霰也不知她是因何疏远,跟她说他虽与裴家是远亲,可早已不往来了,从前的事都过去了,叫她无需避着他。
说得多了,做得多了,渐渐地,明滢也不再会有那丝不安之感。